洛扶声有意往巷口处去,这实在是个明智的做法,双拳难敌四手。

    且不明白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纪曼打算等他们走远再出去。

    巷子里渐渐没了动静。纪曼刚动了下腿,便被不知从哪飞过来的物件砸得向后躺倒。

    几个编笼被压瘪,她听到一声痛吟,不多会,眼前重现光亮。

    是倒在自己前面的人站起来了。

    他们又一路打回来,同时手里不知从哪捡来棍棒之类的做武器。

    脚步声杂乱不断往这处涌来。纪曼屏住呼吸,以为已经被发现,狠闭上眼不敢多看。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紧张,周围的血腥气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绪。

    纪曼后悔了,她不该自不量力跟过来。

    待再次睁眼,视线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洛扶声躺在地上,微微笑着把手指放在唇边,朝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她跟洛扶声倒地的距离很近,只要那些人稍微注意一下这边的编织笼,斑驳光影照耀下能明显瞧见纪曼鹅黄羽绒上衣的颜色。

    纪曼真的一动不动,紧攥着手指等洛扶声把他们打倒,然后带她回家。

    跟以往几次一样。

    可洛扶声不知怎的,忽然不再反抗,所有人的棍棒皆向他袭下。

    纪曼呆呆地看着,直至模糊视线,才想起来可以报警。

    她的手指颤抖得不成样,按了六七次才按好110三个键。

    在这当刻纪曼犹如从梦魇中清醒,脸色灰败得可怕。她好像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从而中止了她最不愿想起的画面。

    藤蔓依然死死围着她,她有点喘不过气。

    这里不能再待了。

    纪曼指令木头放开她,藤蔓也只是微微松开,并未全部收回。

    也许察觉到外界的处境并不安全。

    她往缝隙中看去,不经意见到一角紫色纱裙,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往上瞧。

    果不其然,见到一张长得跟她极为相似的脸。

    还未等她惊愕回神,便看到倾川飞身下来。

    紫衣少女抬眸问:“找到了吗?”

    倾川摇头。

    “也许她已经出去了?”紫衣少女道:“你不是说她很机灵的?”

    倾川没吱声,但身体毫无动作显然认同了少女的说法。

    纪曼一阵茫然,他们看不见她么?

    她站起身,往前刚走几步,发现前面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她伸手用力拍几下,企图发出点声响。

    “倾川!”她边拍边喊:“我在这里。”

    他们使术继续清理低阶魔物,两人剑法配合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渐渐的,纪曼不再喊了,滑坐下去继续拍打,周围的空气似在拉扯揉扁,不让人得以喘息。偏偏他们的话语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紫衣少女道:“抱歉,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丢下她。”

    倾川依旧没说话,紫衣少女又道:“说来也奇怪,我在这里被困这么久,今日你一来我居然自由了。”

    纪曼像恍然做了场梦,而生命在那条巷子里已经终结。

    她眼睁睁看着洛扶声缓慢闭上眼,泪水早已无声落满手心,蓄成一汪无望的甘泉。纪曼多希望此刻有个人来掀开她头顶的编笼。

    无论谁都好,掀开,她就解脱了。

    她为这种类似的事,跟洛扶声生过数不清的气。

    每次他但凡受点伤,就看不到她的好脸色。

    可没想到洛扶声最后竟然为了保护她而死。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纪曼在电话里说好了来接他回家团圆。

    那一年,她刚过十岁,而洛扶声十九。

    他的警校生活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来得及谈一场恋爱。

    他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却在刚踏上正义光明台阶就止步于这条昏暗潮湿、杂乱的小巷。

    救护车抬走了染血的白外套青年,也抬走了因惊吓过度而双眼无神的纪曼。

    在即将上车的刹那,女孩身体仿佛回了魂魄,跳下车毫不犹豫奔向不远处的警车。

    她端坐在警局里,双手紧紧攥着鹅黄羽绒衣角,清晰无比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说他们身上的气味、高矮胖廋,说他们每个人的习惯动作,哪个人是左撇子,哪个人脚腕有陈年旧伤...

    女警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如纪曼所说列出画像,指认后又带她亲自去了趟煤矿。

    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汗味混杂着煤味。

    三个月不间歇搜捕,八人全部落网,一个也没能逃掉。

    她定眼看完全程,不哭不笑。

    纪曼不懂其中什么犯罪团伙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他们该死。

    事毕,女警把纪曼送回家,临走之际一定让宁润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需宁润多言,纪曼很快顺从了。

    她一度被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也有个别称,幸存者综合征。

    她觉得自己很正常,不怎么在意,直说是医生过于忧虑了。偏偏宁润被医生的话吓得不轻,把能开的药全开了个遍。

    药吃多了,纪曼开始万分痛苦地整夜整夜睡不着,即使睡着大多数也伴随着噩梦和惊醒。

    直至上了初三,繁重的学业让她不得不费劲心思对付那些枯涩难懂的数理化,才渐渐好转。

    她以为自己已经自愈,在此刻藤蔓围拢时徐徐崩塌。

    罢了。

    纪曼低垂着头,长睫落下一片阴影,手脚绵软放弃了挣扎。

    外间倾川跟紫衣少女还在交谈,但她听不清。

    她整个人像蜷缩在窝里的小鸟,只待有人翻转由高空掉落砸得塌陷的鸟窝,便能看到她如濒死般露出的白软肚皮。

    纪曼闭眼,合上最后一点光线。

    她想着自己或许会长长久久的困在这里,跟紫衣少女一样。

    不,也不一样。

    她死得快,等不到人来救,或许也不想有人来救。

    而原本打算离去的两人不知因何缘由折返回来。

    倾川从巷口又重进一遍,身形快速在魔物间穿梭。在行到巷子断层处停下了。

    从这里开始,前面的墙面不再有动静,显然她到这里便寻了另外一条路。

    他抬头望了望天,往上疾行,终于在高空见到那一点翠绿的嫩芽。

    隐在檐木缝隙中,跟纪曼见到的地方又大不一样。

    纪曼的身体仿佛浸在冰冷的湖水里,那水面结了层厚厚的冰。有人破开冰面捞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语道:“让你在原地等我,怎么不听话。”

    她仰着头微微眯眼,吸进一口氧气。

    纪曼不吱声,脸上也没别的情绪,硬生生丧失了以往的美丽神采。

    她像一条在岸边毫无意识的鱼,浑身皮肤雪白,被倾川半死不活搂在怀里。

    倾川一只手快抱不住她,只能双手紧箍以免她一直滑下去。

    紫衣少女打量纪曼半晌,“她怎么样?”

    倾川神色茫然:“不知道。”

    “她好像...”毫无求生欲了。后面半句话紫衣少女咽下去没说,转开话题道:“还是继续说这里的情况吧。我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屏障里,太远的地方看不见,但周围的变迁我看得清清楚楚。”

    倾川“嗯”了一声。紫衣少女边走边道:“我有点担心,再这样发展下去,外面将会重蹈覆辙。”

    倾川:“嗯。”

    紫衣少女不断说着,三人已经回到甬道,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确实需要个管理魔域的人。”紫衣少女总结完喊了声倾川,依然得到一个淡淡的“嗯”字。

    她不再往前走,脚步停驻,脸上神色莫名:“小川,你走神了。”

    倾川在远处停下,过了半晌,他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我带她先走。”

    从魔域出来时,圆月高高悬挂,倾川猛然想起来今日是中秋。

    也想起来她曾说过要在人间过除夕,看烟花。

    除夕或许是等不到了。

    倾川抱着她转身下山,一步步踏入红尘俗世。

    即使夜已深,人间的街道仍旧人声鼎沸,各类花灯和彩线挂满屋檐。

    好一片盛世安康。

    而他们两陡一出现,便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倾川凑向纪曼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烟花声太大,纪曼意识模糊完全没听见,只觉耳廓发痒不自在把头偏向一边。

    这一偏,她看不到花灯也看不到烟花。

    如此她竟觉得比看见还要轻松许多。

    倾川抱着她的身体独自走过一条条长街。

    行人察觉这二人怪异,也不想断了中秋热闹的气氛,尽管走远了眼神也无法从两人身上移开。

    只绕着走的绕着走,悄悄报官的报官。

    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倾川被老者拦下。

    老者的白色胡须直挺挺垂下,脸色也严肃起来:“再拖下去,都没好处。你破了规定一次,应该知道绝不能破第二次。”

    倾川愣住了,继而抿唇不再执着:“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往魔宫方向去。

    老者在后面大喊:“别再执着了,有些东西硬留是留不住的!”

    或许觉得不保险,老者几步快速越到他身前,像看不见怀里的人似的郑重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下一秒,三人都站在魔宫门前,这里不知何时开了大片蓝紫色的花,正冒着圆润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纪曼被放在大殿内的塌上,倾川用被子把她裹成一团。

    “走吗?”老者问。

    倾川垂下眼睫:“她还没吃东西。”

    老者:“.......”

    行吧。

    纪曼人睡得昏昏沉沉,不张嘴。老者给她喂了几粒丹药,又把整瓶药放在床头,以保几天内都有足够的营养。

    倾川挡了一下,又放下手。

    老者喂完,摊了摊手:“我又不会害她,说起来我和她认识可比你早多了。”

    倾川皱了皱眉,只道:“没,她似乎不爱吃这个。”

    老者:“.......”

    您说得对极了,世上有几人放着美食佳肴不吃,去吃这种只为充饥、入口干涩的丹药呢。

    可如今不是没办法吗!她不张嘴吃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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