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川倏然站起身,把老者吓得怔在原地。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声:“走了。”

    偏偏说完还在床边站了一会,见床上的人没动静,才转身走出殿外。

    如此痛快,老者不太敢信,捻着胡须狐疑道:“你不会是打算支走我,自己偷偷来吧?”

    倾川拧眉,老者继续道:“她都这样了,好好让她回去行不行?”

    前面的人停住不走了,“你觉得她这样是因为我?”

    老者愣了愣,反问道:“不然呢?”

    不是你说宁可让她恨你,也不让她忘了你的?

    “可我...”倾川本来想说他还什么都没做,但又好似真的做了什么,连他自己也茫然了。

    整个白日倾川都被老者缠着下棋,可有的人心思根本不在棋盘上,刚开始的几局还能看出黑子的杀伐果断,把白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后来黑子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如初学围棋的新手,步步陷入困境,导致后面的满盘皆输。

    “你不累吗?”倾川手执黑子头也没抬问。

    老者红光满面,极快地摇头,他今日赢得畅快,自然要赢个够本。

    还未等他落下一白子,便听对面的人为他做了回答。

    “你累了。”

    随即棋盘被不知从哪来的风搅乱大半。同时老者晃了晃脑袋,神思恍惚倒在残局里昏睡了过去。

    纪曼睡了很久,久到她已经无法再闭眼睡下去。

    刚想动一动,额头忽被人伸手轻轻挨着,手掌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似乎原本只是抚摸皮肤温度,因为这薄茧的存在便令纪曼触感极为明显。

    很快她被自然搂入一个怀抱,纪曼的身子一僵。不知倾川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常常这样动也不动的直到凌晨。

    往后的几日都是如此,倾川赶着深夜来,破晓时走。

    有一次纪曼醒来听到一阵“咣咣”敲墙声。

    她觉得吵闹,又不想理。

    待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纪曼才明白倾川昨夜在做什么。

    他将魔宫大殿内开了一扇扇方窗。

    其中一扇在榻边,日光刚好照到她的脚腕。

    热源从脚底不断传递上来,她的身子便不觉得冷了。

    这一夜,不同于以往,纪曼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淡淡看向手的主人。

    倾川在见到纪曼睁眼时,收回手不确定地问:“醒了?”

    “嗯。”纪曼回应。

    “想吃东西吗?”

    纪曼不觉得饿,摇了摇头。

    “那起来走走?”

    纪曼继续摇头。

    在两人沉默半晌之后,倾川躺上塌,双手枕着后脑,在她身旁开始没话找话,说起他少时的时光。

    其实也并不像他之前所说的那般无趣。

    他话语叙述得轻松。纪曼却能从日常中的点滴能察觉出来,他是极为渴望被关心的,哪怕只有一点,也能让他心生欢喜。

    或许连倾川自己也没注意到,无论他是脾气古怪还是顶嘴,多是想博取身边人的关注。

    好让别人的目光从林攀星身上一时转开落到他身上。

    明明他天赋不比林攀星差,但就是所有人都被林攀星吸引,甚至连自己的父母也更喜欢他。

    他想不明白,只能一直勤勉修炼,想着有朝一日站在高处,让别人也惊叹一声:“啊!是他,那个倾氏引以为傲的天才剑修!”

    可惜,金丹被毁后连这个念想也不得不掐灭了。

    纪曼睁着眼不动,也或许倾川早就知道他的身体被动了手脚。

    那一夜的冰窟,很冷,冷到彻骨。两个小小的人躺在同样大小的冰棺里。

    再次醒来时不知何年何夕,林攀星已然身体大好,又能活蹦乱跳跟倾川打闹,争强。

    所有人都以为倾川毫无意识,只有他记得中途疼醒过一次。

    年少懵懂并不理解这一时的疼痛意味着什么。

    只是后来,他的剑术竟然增长得很快,明明之前他要付出比林攀星几倍的努力才能达到同样的水准。

    如今想来,妖魔之体想修正道的剑术,灵气魔气相悖。

    应是极难修成的。

    “倾氏后山有一处寒潭,边缘结的厚冰终年不化,但中央的水流动不停却又无法结成冰。少时一旦犯错,父亲就会让我们入这寒潭思过,只需三日,待人出来时,就会变成一个覆满霜色的小雪人...”

    倾川的话语骤然停顿,在他说到雪人时,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依旧是花瓣似的轻轻柔柔,却不如以往那般柔和的温度。

    他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几乎是在纪曼想撤开的同时紧紧拽住了她的手。

    纪曼能明显感受到他胸膛一瞬间的紧绷,眼睛直望着他,不躲不闪道:“正主都回来了,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倾川攥着她的手不放,想了想道:“这是我的地方。”

    纪曼脸上立刻有了情绪,不明白倾川听话的重点到底在哪儿,无力再跟他纠缠,立即动作道:“那我回守鹤宗。”

    “告诉我,你怎么了。”倾川没拦着,只平声道:“我给你留了话的,没打算丢下你。”

    纪曼久久没吱声,当时她确实没听到那句让她等的话,就算听到了也未必会站在原地乖乖的等。

    倾川的脸扭过去,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圆罐递到她眼前。

    圆罐表面像纹着海浪泡沫,纪曼问:“什么东西?”

    倾川抿紧着唇,捏着圆罐的指节泛了青白。

    若是普通的东西,他不至于这么紧张。纪曼伸手去接,心道:该不会是毒药吧,想把她毒死,然后跟那师姐双宿双飞?

    这个念想也就一闪而过,别说她如今不在乎里面是什么东西,即使是在乎,下毒确实也多此一举。

    她漫不经心伸手去拿。

    一拿却没拿动,她用了点劲,依然没撼动分毫。

    纪曼震惊地抬起头。

    见倾川望着她,似在疼惜什么好东西。偏偏纪曼此刻又涌上来一股执拗劲,生生去掰他的手指。

    她越执拗,倾川握得越紧。

    最终圆罐不堪重负,清脆地响了一声碎裂成块,透明的液体流了二人满手。

    纪曼怔住了,几日里第一次怒从中来。

    简直莫名其妙!

    “换个别的。”倾川脸上毫无羞愧之意,随便擦了擦手。

    纪曼叹气淡淡开口:“不是因为你。”

    她在倾川愣住的神色中垂下眸光:“所以,大可不必觉得愧疚,想拿什么东西补偿。”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我是个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若你真觉得我需要什么,那就帮我把荀殷叫过来,我想见见他。”纪曼说话的音调起伏平静,但话语里藏的尖刺却如同真实存在。

    即使她明白他跟洛扶声是完全的两个人,可一见荀殷就好似她哥还活在这里。

    以往她总时时劝导自己保持清醒,但如今却觉得清不清醒也没什么必要了。

    “你想都别想。”话音刚落,倾川反手把她按倒在塌上。

    他生气了。

    纪曼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直白的怒气,甚至连手揉弄的动作都带着急切和迷乱。

    她的身子不争气地很快有了反应,同样带着恼怒跟他挣扎不断:“要发疯找你的师姐去,别对着我!”

    倾川突然没头没脑冲她喊出一句:“她自己让我喊的师兄!”

    小小称呼的转换倒让两人显得不拘小节、亲密无间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纪曼甚至把三小只唤了出来,什么师兄师姐的,关她什么事!

    最终虽未在倾川身上讨得什么好,但也成功阻碍了他继续下去。

    许多招式还是倾川亲手指导教过的。

    重重藤蔓把大殿墙上地面伸展得到处都是,倾川身上缠得最多,只露出一张白皙紧绷的脸。

    都这样了,依然死死抵着她。

    他没用术法,也没调动灵力,几乎就是以自己本身的力量来与她抗衡。

    而纪曼却用尽了全力。一寻到机会就划破他的皮肤。

    她要给柳条喂他的血。

    她仍然没忘要拿掉那个邪物。

    算是她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人气息喘急,倾川骤然爆发,身上的藤蔓尽数松开:“用我教你的招数来对付我,嗯?”

    纪曼脸色涨得通红:“也不怎么样。”

    半晌,纪曼半靠在墙面快喘不过气,倾川精致侧脸在烛光的跳跃下明明灭灭,他面上闪过一丝不快:“是因为谁?洛扶声还是荀殷?”

    他见过她那般脆弱如同溺在水里的模样,看不得她如此沉浸痛苦。

    忘情水忘情。

    对,她舍不得师尊曲慕灵,舍不得师姐柳向菱,舍不得那只顽皮的兔子,甚至舍不得守鹤宗那一堆师兄师姐。

    唯独不会舍不得他。

    忘情水也不会忘了他。

    她若离开了,或许不出几月便会把他抛诸脑后,如她所说找个所谓的男朋友。

    那时他将在她心里留不下一下痕迹。

    他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纪曼动了动唇。倾川放开她,不再掩饰眼里的朦胧,任由烛影混着月色的光直直射进来。

    他黯然道:“你骗我。”

    倾川扭头不再看她,转而看向那扇凿得整齐的窗:“喜欢一个人根本不是这样的。”

    纪曼神色一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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