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宴会厅的那一刻,纪曼蓦然想起自己也没主动去找过倾川。

    手里的纸越握越紧,荀殷的禁术百人面如今已被众人熟知,他不可能再暗中有什么行动。

    就算有,也会第一个怀疑他。

    纪曼下不了手,此次可以无形中束缚荀殷,他的日常也不会太轻松吧,太出名了不尽然是好事。

    第二日纪曼只身前往景明山。

    回来之时就听过景明山如今的名气大,但她没想到这么大。

    山下乌泱泱的,彷佛什么百年一遇的集市,各式各样的人应有尽有,有送人来上学的,有拜见荀殷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吵吵闹闹,跟头顶那座幽静的学堂大相径庭。

    “今日景明山怎么设了结界?”

    “往日是不设的,喏,你看今日,没有这个结界,景明山怕是会挤爆了吧。”

    “我听说,景明山的那位老师不胜其扰,还令学堂休学七日...”

    纪曼遥遥一看,确实如此。

    一层薄薄透明的白雾围绕着整座景明山。

    一看这结界痕迹,应该是荀殷所设。

    他回来得挺早啊。

    这么多人堵着,她就算能解这个结界也挤不进去。正愁如何上山之时,只见结界分离一个气泡向她飞来。

    不过几秒,她整个人陷在泡沫里,速度之快,完全不给她任何反应机会。

    气泡里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荀殷又是谁?

    他穿着一贯月白长衫,其上竹叶紋样散着微光,清丽异常。

    不过纪曼如今没空去探究他衣衫上的弯弯绕绕,他脸上的表情更出彩一点。

    虽然只能看见侧脸,也仿佛能从正面瞧见皱着的眉,和一脸疲惫的愠怒。

    荀殷也会生气?

    至少纪曼从未见过,能生气,说明别的手段皆不如这个好使?

    纪曼一言不发,合眼半寐随着气泡穿过人群,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看我这样开心了?”

    荀殷顶着一张余怒未消的脸,纪曼睁开眼环顾四周一圈,应道:“还行吧。”

    这个房间的样式跟凡界一般无二,看来他依然不喜带着灵力或妖力的摆件。

    “说吧,要做什么才能把剑给我。”纪曼不多废话开门见山。

    荀殷坐在桌边,倒了杯茶。

    不对。

    气味很淡,但确实是酒味。

    “我说的要求你都能答应吗?”荀殷浅浅抿了口酒。

    纪曼把话扔了回去:“看你提的什么要求了。”

    他不回应她的话,自顾自道:“有时候我在想,我的血脉再强大一些就好了,不用畏畏缩缩,不用使见不得光的手段,只凭绝对的实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

    纪曼有点不理解他此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能妄想她说些安慰的话来吗,只实话实说道:“九尾妖狐的血脉还不够强大吗?”

    即使算不得第一二,也得算得上数四数五的存在了吧。

    “是。”荀殷无谓笑了一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可我的父亲只是一个三尾小狐,偏偏母亲爱他,我最像他。”

    血脉稀释了吗?不应该吧,一般强大的血脉再如何,不至于到荀殷这种妖力平平无奇的地步。

    除非那个稀释血脉的人实在太弱了。

    纪曼朝他看一眼,荀殷转过来面向她,表情瞧着算是默认了。他继续道:“若我也有一个像倾川那样血脉强大的魔尊父亲,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说着又喝了好几杯,竟像一个诉苦和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将压抑心底多年的情绪一股脑释放而出。

    等等,此时此刻,纪曼终于发觉,荀殷的父亲是狐狸,倾川的父亲是他口中的魔尊...

    难怪他们长得不像,原来是同母异父。

    魔尊?那是什么样的?

    纪曼张了张口,立即让荀殷不耐烦打断制止,“别问我魔尊长什么样。”

    纪曼:“.......”这他都知道。

    持续沉默几十秒,荀殷不知又喝了几杯,纪曼在旁站着不言不语。她想,若是洛扶声,肯定不会喝这么多酒,他从来都是保持清醒的。

    就在纪曼决定自己出去找剑时,荀殷站了起来,手撑桌面垂着头身体不停抖动。

    说实话,纪曼有点让这幅样子惊住了,她小心地走近几步,歪头去看荀殷的脸,“你没事吧?”

    过长的发丝挡住荀殷的脸,遮下一片阴影,只那双瞳孔亮得出奇。

    纪曼突然预感不对,迅速后退。

    此时一道红光如影随形追着纪曼,在她的眼前轰然炸开。

    纪曼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她的左眼瞳孔顿感酸涩,不由得伸手揉了揉。

    脑袋昏昏沉沉,纪曼只觉得这香味越发好闻,好闻得让她有些醉了。

    理智让她离开这里,可这种香味让她沉沦其中,无法做出行动。

    荀殷的瞳孔不知何时转为红色,一闪一闪地,周身散出更浓烈的香味。他抬手拉了拉脖颈的领子,似是有点喘不过气,索性几下脱了外衣。

    他朝着纪曼的方向一步步缓慢地走,身上衣衫一件件褪去,直至不着寸缕。

    同时四面窗户响起几声微动,很快屋内陷入沉沉黑暗。

    黑暗中,纪曼呼吸困难,像溺水却游不上去的无力感。不知为何,那股香味时浓时淡,彷佛从方才开始,控制香味的主人心神不定,这才破绽百出。

    是狐族的魅术?

    “你是不是疯了...觊觎自己弟弟的妻子,让你那些学生知道了会怎么想...”纪曼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溢出。

    “我管他们怎么想!”

    话未说完,又被打断。

    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屏住呼吸。

    纪曼想抬手抽自己一巴掌,让意识清醒过来。好不容易将手举至脸侧,又让一只烫得惊人的手掌按在身后的墙上。

    功亏一篑。

    那只手扣住她的手指,令她挣扎不能。

    耳边传来微弱的喘气声,久久毫无动静。纪曼抓住这个机会,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想推开身前的人。

    “曼曼,我很想你。”

    语调悠长,又包含着无奈。

    纪曼的手顿住,荀殷的话离她耳边很近,她似让这句话蛊惑,行至半途的手松然落下,转瞬间让一只手掌接住,以同样的姿势按在另一侧墙上。

    无处释放的窒息感令纪曼一阵晕眩,她彷佛走在一片毫无尽头开着大片彼岸花的中央,漫天飞舞的花瓣带着迷人的香气,神智浑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她缓缓闭上眼,让毛茸茸的触感包裹她裸露的皮肤,全身顿感轻松万分。

    而此刻纪曼腰间一个黑色的东西气势汹汹冲出来,对着她脑门和荀殷的后脑勺快速弹跳两下。

    纪曼让脑门突然的震荡痛得回了神,在黑暗的朦胧中倏地做出反应,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用的力道很重,清脆的巴掌声极大。

    周围寂静几分钟,纪曼只能听见胸腔里跳得飞快的心脏,终于缓慢平息了下去。

    荀殷摸了摸脸,愕然的神色不过几秒又像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一样恢复平静。他皱着眉喃喃道:“第一次用,难免生疏,多用几次就好了...”

    纪曼听着脚步和衣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气疯了,他竟然会用狐族的魅术!纪曼自以为了解荀殷,他是那种即使知道也不屑于用的。荀殷的书阁其他书皆整齐干净,只描写魅术的书落满了灰,这是纪曼亲眼所见。

    她想开口接话,发现嗓子干涸得厉害。

    窗户无形中拉开,屋内重现光亮,荀殷一丝不苟坐在桌前,彷佛刚刚的一切只是纪曼一个人的梦魇。

    可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昭然若揭。

    再也顾不得其他,纪曼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再呆在这里拿不到剑不说,还要预防荀殷突然的发疯。

    “好疼。”纪曼觉得安全了才对着水面低头看了看伤。

    果不其然,脑门右侧一块红红的的痕迹,纪曼暗自嘀咕:什么东西砸的她。

    没时间去想这些了,还是去找找剑。

    倾川的剑认主,如今应当是封印的状态,她过来不会一点准备都不做。

    纪曼借来了柳向菱的鼎。

    柳向菱的声音从指环里传出来,教她如何把带有倾川的东西扔进鼎内,纪曼刚想将手伸向腰间,又听柳向菱道了句焚烧,转念换成了其他东西。

    看着鼎内燃烧完最后一点余烬,烟雾袅袅升起,同时指向了三个方向。

    果然,荀殷做了准备。

    现在时候还早,虽说有守鹤宗在,荀殷不敢拿她怎么样,但也不敢在景明山待太久。

    先循着第一个方向去寻,离学堂越来越远,这里倒跟学堂的清幽不同,无论是花木还是建筑皆以红金为装饰,显得贵气非凡。

    纪曼不可能贸贸然就进去,先伸手放出一根藤蔓去试。

    “不用试啦。”

    一个声音在纪曼身后忽然出现。

    纪曼惊了一跳,下意识放出藤蔓防守。

    “哎哟。”又传来一声抽痛。

    纪曼转身,眼前站着一个红发红瞳,十分明艳妖媚的女子,那红色的九条尾巴更是绮丽无比,不容忽视。

    只见她甩了甩似乎让藤蔓打疼的手,撅着嘴往手背吹气:“人家如今可是很怕疼呢。”

    纪曼心里已有定论,这眼睛跟倾川还真的有些像。

    女子伸手拍了拍纪曼的肩膀:“你好呀,我是九璃,外面都称我九璃夫人...不过...”她摇头想了想,“你叫我九璃就好。”

    九璃在说话时不自觉露出的魅态浑然天成,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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