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不知道苏奕是否愿意承认被她解围的那件事，毕竟位高权重但出身卑微之人都不怎么愿意提起过往的经历，她也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直犹犹豫豫没有开口。
贵妃见她不说话，没明白这有什么可隐瞒的，有些不快道：“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还有什么犹豫的？”
贵妃如此态度，宋颜不敢再多加思索，便硬着头皮道：“我们...我们...”
“回贵妃的话，在临安的时候臣同宋小姐见过几面，算不上认识。”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苏奕开口解释道。
贵妃“哦”了一声，没再深究。
宋颜坐在位子上长舒了口气，又因为刚刚实在太过紧张，一下子放松之后小腿发软，于是便换了个姿势坐着。
“所以苏大人来是？”
“回娘娘，皇上请您过去用膳。”
一阵沉默。
宋颜偷偷看了一眼贵妃，见她正摆弄着自己纤长的指甲，将苏奕晾一旁，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没想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苏奕也有这个时候，贵妃此举间接地替她出了口恶气，宋颜不由心中窃喜，幸灾乐祸地悄悄转过头，想看苏奕作何反应。
苏奕何等敏锐，当即感受到斜前方传来的不善的目光，也没惯着，鹰一般冷酷狠绝地看过去，一种将人吞食入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宋颜吓得心尖一颤，忙转过头。
她真是不要命了，敢这么看苏奕。
苏奕的目光没继续在她的身上停留，而是继续望向贵妃。
“娘娘。”
他软着叫了一声，声调像是宋豫平日对宋颜撒娇那般。
“皇上都等您好久了，今天又特意命人准备了娘娘爱吃的，您这一天估摸着都在船上没动过地方，就当是出去散散步，顺道吃口饭。”
狗腿。宋颜撇嘴。这么肤浅奉承的话贵妃怎么可能答应。
谁知柔惜真的就被苏奕的言辞说动，想了想道：“好吧。”说着起身绕到后面换衣服。
三言两语便说动贵妃，宋颜不由觉得苏奕确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结果自然又被他当场抓住。不过这次苏奕眼中将往日的尖刻锋利换成了几分幼稚的骄傲，挑起眉毛颇有些小孩子在学堂得了佳绩要人表扬的神情。
宋颜抿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他们两个在正厅内眉来眼去的一幕恰好被换过衣服走出来的柔惜看见，柔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不相识，便因为二人刚刚没有对她说实话而颇为不悦。待到从上位下来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她停了步子，左右各看了一眼，眼皮一搭，淡淡道：“你们两个也一道过来吧。”
宋颜和苏奕没想到她来这么一招，均是一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想单独和贵妃约会，他们两个现在过去不是给皇上找不痛快？
这边苏奕已经拱手要推辞，柔惜当即摆手道：“苏大人若是推辞，我也不去了。”
宋颜听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心中默默祈祷皇上不要因为她败了他的兴致而降罪，毕竟三个人里面，皇上多半不会怪苏奕，更不会怪苏奕，那么替罪羊只剩她一人。
*
三个人一同来到裕皇船上的时候，裕皇先看见为首的贵妃进来，眼中甚是欢喜，等到发现贵妃后面还跟了两个人的时候，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也不是我们想来的...
宋颜在心中默默解释道。
眼见裕皇看着苏奕准备责问，柔惜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拿起御碗递给郑尤，示意他去盛饭，然后一边夹着自己面前的菜到裕皇面前的盘子里，一边开口解释道：“我叫他们两个来的。”夹过菜的筷子摆到盘子上，接着补充道，“一块吃，热闹。”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还在原地站着的二人一眼。
宋颜和苏奕哪敢说话，低着头一副恭敬听令的样子。
既是她的意思，裕皇也不敢再说什么，虽不情愿也别无他法，只好对着同样很不情愿的两个人道：“坐吧。”
郑尤将饭送上来便退了下去，宫女太监纷纷退到门外，无召不进。皇上和贵妃拿起筷自己夹菜，颇似一对平常人家的夫妻。苏奕等他们吃了几口，才拿起筷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鱼肉，宋颜见大家都动了筷子，才跟着吃起来。
裕皇是节俭之人，登基不久为节省宫内开销，宫女后妃放出去一大半，这才有后来以何宁为首的大臣们见皇家子嗣稀薄，提出选秀充实后宫。今日为了贵妃，准备的菜肴来自多个不同菜系不说，其中几样连宋颜都没太见过，看着像是出自北方厨子之手。
南北相轻，自古如此，互通者极少，是以想在南国寻一北国厨子十分困难，寻一手艺高超的更是难上加难。能找到一个会做这么多北菜花样的厨子，裕皇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几样北菜都被摆在贵妃面前，宋颜看了几眼，虽有想吃的欲望，却无敢吃的胆子，最后留恋的看了几眼，还是收回眼神到自己面前的小青菜中又夹了一筷子。
席间大家安静地各自吃着，裕皇偶尔给贵妃夹了几次菜，贵妃也只是把碗递过去接着，不说谢恩。
“苏大人。”吃到一半，贵妃忽然停下筷子朝宋颜抬了抬下巴，“给人家加点菜。”
宋颜直呼救命。
她什么身份敢叫苏奕伺候？咽下口中的饭连忙拒绝道：“娘娘，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苏大人。”
“有什么麻烦的？苏大人，这麻烦吗？”
苏奕没吭声，夹了几样菜给宋颜，最后一次将肉片放在她的碗里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别再乱说话。
打碎的牙往肚里咽，算了，宋颜想，大不了她之后再向苏奕赔不是，反正这是贵妃的意思，不是她能决定。
哪知贵妃愈说愈来劲，指使苏奕夹过菜后又让他替宋颜倒酒，苏奕默不作声地重复着动作，没有丝毫反抗，宋颜实在看不下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看不见。
一顿饭吃得她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好在一顿饭总有吃完的时候，撂下筷子，宋颜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正不无欣喜地庆幸着“渡劫成功”的时候，皇上同贵妃起身要去外面转转，又发话道：“苏大人，一会儿把宋小姐送回船上。”然后看着宋颜温柔地笑道，“晚上天黑，你一个人不安全。”
好体贴，宋颜感叹。但其实也不用这么体贴。
“臣领旨。”
“亲自送。”临走，贵妃不忘微笑着补充道。
宋颜知道贵妃也不是非要苏奕送，只是想出气，两人刚踏出船舱门，便对苏奕道：“苏大人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月上中天，在十五的日子里圆似玉盘。柔和的月光照在苏奕的银甲上，反射出一片寒光。宋颜微微抬手，远远遮住他大半的身躯，将寒光挡在掌后。
苏奕走在前面没有停下，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贵妃若是知道了，会怪罪到我头上。”
宋颜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才意识到自己的主意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略带歉意道：“那麻烦苏大人了。”
苏奕没说话。
月光落在夜晚平静的水面上，舟船缓行，两侧的青山隐入黑暗中，只留下一个稍显朦胧的轮廓，绿水粼粼，随舟船漾起层层縠纹。
想到不日便到临安，宋颜心中止不住泛起喜悦和一阵无名的酸涩。
她寻着脚下的月光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苏奕在这寂静的夜中，稍显落寞的背影。
宋颜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当年在临安宋府的影壁前替他解围时，他满眼倔强的模样，还有两人在苏府的树下对弈时，看似神情严肃，实际上稚气未褪的一张脸。
算起来，他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岁。
往昔的记忆在脑中流转，心也跟着游转浮动，不知道是哪根弦在月夜被悄然拨动，鬼使神差间，宋颜竟开口叫住了苏奕。
贵妃见她不说话，没明白这有什么可隐瞒的，有些不快道：“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还有什么犹豫的？”
贵妃如此态度，宋颜不敢再多加思索，便硬着头皮道：“我们...我们...”
“回贵妃的话，在临安的时候臣同宋小姐见过几面，算不上认识。”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苏奕开口解释道。
贵妃“哦”了一声，没再深究。
宋颜坐在位子上长舒了口气，又因为刚刚实在太过紧张，一下子放松之后小腿发软，于是便换了个姿势坐着。
“所以苏大人来是？”
“回娘娘，皇上请您过去用膳。”
一阵沉默。
宋颜偷偷看了一眼贵妃，见她正摆弄着自己纤长的指甲，将苏奕晾一旁，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没想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苏奕也有这个时候，贵妃此举间接地替她出了口恶气，宋颜不由心中窃喜，幸灾乐祸地悄悄转过头，想看苏奕作何反应。
苏奕何等敏锐，当即感受到斜前方传来的不善的目光，也没惯着，鹰一般冷酷狠绝地看过去，一种将人吞食入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宋颜吓得心尖一颤，忙转过头。
她真是不要命了，敢这么看苏奕。
苏奕的目光没继续在她的身上停留，而是继续望向贵妃。
“娘娘。”
他软着叫了一声，声调像是宋豫平日对宋颜撒娇那般。
“皇上都等您好久了，今天又特意命人准备了娘娘爱吃的，您这一天估摸着都在船上没动过地方，就当是出去散散步，顺道吃口饭。”
狗腿。宋颜撇嘴。这么肤浅奉承的话贵妃怎么可能答应。
谁知柔惜真的就被苏奕的言辞说动，想了想道：“好吧。”说着起身绕到后面换衣服。
三言两语便说动贵妃，宋颜不由觉得苏奕确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结果自然又被他当场抓住。不过这次苏奕眼中将往日的尖刻锋利换成了几分幼稚的骄傲，挑起眉毛颇有些小孩子在学堂得了佳绩要人表扬的神情。
宋颜抿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他们两个在正厅内眉来眼去的一幕恰好被换过衣服走出来的柔惜看见，柔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不相识，便因为二人刚刚没有对她说实话而颇为不悦。待到从上位下来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她停了步子，左右各看了一眼，眼皮一搭，淡淡道：“你们两个也一道过来吧。”
宋颜和苏奕没想到她来这么一招，均是一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想单独和贵妃约会，他们两个现在过去不是给皇上找不痛快？
这边苏奕已经拱手要推辞，柔惜当即摆手道：“苏大人若是推辞，我也不去了。”
宋颜听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心中默默祈祷皇上不要因为她败了他的兴致而降罪，毕竟三个人里面，皇上多半不会怪苏奕，更不会怪苏奕，那么替罪羊只剩她一人。
*
三个人一同来到裕皇船上的时候，裕皇先看见为首的贵妃进来，眼中甚是欢喜，等到发现贵妃后面还跟了两个人的时候，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也不是我们想来的...
宋颜在心中默默解释道。
眼见裕皇看着苏奕准备责问，柔惜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拿起御碗递给郑尤，示意他去盛饭，然后一边夹着自己面前的菜到裕皇面前的盘子里，一边开口解释道：“我叫他们两个来的。”夹过菜的筷子摆到盘子上，接着补充道，“一块吃，热闹。”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还在原地站着的二人一眼。
宋颜和苏奕哪敢说话，低着头一副恭敬听令的样子。
既是她的意思，裕皇也不敢再说什么，虽不情愿也别无他法，只好对着同样很不情愿的两个人道：“坐吧。”
郑尤将饭送上来便退了下去，宫女太监纷纷退到门外，无召不进。皇上和贵妃拿起筷自己夹菜，颇似一对平常人家的夫妻。苏奕等他们吃了几口，才拿起筷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鱼肉，宋颜见大家都动了筷子，才跟着吃起来。
裕皇是节俭之人，登基不久为节省宫内开销，宫女后妃放出去一大半，这才有后来以何宁为首的大臣们见皇家子嗣稀薄，提出选秀充实后宫。今日为了贵妃，准备的菜肴来自多个不同菜系不说，其中几样连宋颜都没太见过，看着像是出自北方厨子之手。
南北相轻，自古如此，互通者极少，是以想在南国寻一北国厨子十分困难，寻一手艺高超的更是难上加难。能找到一个会做这么多北菜花样的厨子，裕皇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几样北菜都被摆在贵妃面前，宋颜看了几眼，虽有想吃的欲望，却无敢吃的胆子，最后留恋的看了几眼，还是收回眼神到自己面前的小青菜中又夹了一筷子。
席间大家安静地各自吃着，裕皇偶尔给贵妃夹了几次菜，贵妃也只是把碗递过去接着，不说谢恩。
“苏大人。”吃到一半，贵妃忽然停下筷子朝宋颜抬了抬下巴，“给人家加点菜。”
宋颜直呼救命。
她什么身份敢叫苏奕伺候？咽下口中的饭连忙拒绝道：“娘娘，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苏大人。”
“有什么麻烦的？苏大人，这麻烦吗？”
苏奕没吭声，夹了几样菜给宋颜，最后一次将肉片放在她的碗里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别再乱说话。
打碎的牙往肚里咽，算了，宋颜想，大不了她之后再向苏奕赔不是，反正这是贵妃的意思，不是她能决定。
哪知贵妃愈说愈来劲，指使苏奕夹过菜后又让他替宋颜倒酒，苏奕默不作声地重复着动作，没有丝毫反抗，宋颜实在看不下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看不见。
一顿饭吃得她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好在一顿饭总有吃完的时候，撂下筷子，宋颜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正不无欣喜地庆幸着“渡劫成功”的时候，皇上同贵妃起身要去外面转转，又发话道：“苏大人，一会儿把宋小姐送回船上。”然后看着宋颜温柔地笑道，“晚上天黑，你一个人不安全。”
好体贴，宋颜感叹。但其实也不用这么体贴。
“臣领旨。”
“亲自送。”临走，贵妃不忘微笑着补充道。
宋颜知道贵妃也不是非要苏奕送，只是想出气，两人刚踏出船舱门，便对苏奕道：“苏大人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月上中天，在十五的日子里圆似玉盘。柔和的月光照在苏奕的银甲上，反射出一片寒光。宋颜微微抬手，远远遮住他大半的身躯，将寒光挡在掌后。
苏奕走在前面没有停下，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贵妃若是知道了，会怪罪到我头上。”
宋颜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才意识到自己的主意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略带歉意道：“那麻烦苏大人了。”
苏奕没说话。
月光落在夜晚平静的水面上，舟船缓行，两侧的青山隐入黑暗中，只留下一个稍显朦胧的轮廓，绿水粼粼，随舟船漾起层层縠纹。
想到不日便到临安，宋颜心中止不住泛起喜悦和一阵无名的酸涩。
她寻着脚下的月光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苏奕在这寂静的夜中，稍显落寞的背影。
宋颜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当年在临安宋府的影壁前替他解围时，他满眼倔强的模样，还有两人在苏府的树下对弈时，看似神情严肃，实际上稚气未褪的一张脸。
算起来，他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岁。
往昔的记忆在脑中流转，心也跟着游转浮动，不知道是哪根弦在月夜被悄然拨动，鬼使神差间，宋颜竟开口叫住了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