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处——也从宴会上来太医院的永安公主,心说是何等大运,接连撞见这三位不好惹的主,原来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传十十传百的事情,今儿也算是轮到他们亲眼一见。他日若有人问起,可算是了不得的谈资。

    永安公主上身笔挺,头微微扬起,乜斜了一眼宋颜道:“本公主今日当着大家的面也说清楚了。皇兄当日指婚,用不着他拒绝,我也会拒绝。”说着眼神在苏奕身上一顿,又转回宋颜身上,“本公主想嫁,也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况且本公主现在还不想嫁。”说罢不忘又瞥了苏奕一眼,一副觉得传言十分可笑的样子。

    她解释完,宋颜也长舒一口气,为自己终于可以减少一则谣言,不用再被迫上演“两女共争一男”的戏码。裕晚没有就此打住,转过身背对着苏奕,继续看着宋颜,挑眉不屑道:“本公主罚你便是罚了,需要那么多理由?”

    还没等宋颜道歉应下,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发话的宋豫向前迈了一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声音冷淡,对着裕晚没有丝毫客气道:“公主,我长姐不是这么叫你用的。”

    宋颜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记忆中,她从未听过宋豫说重话,就算当年进府后宋思对他百般刁难,再提起宋思时,宋颜也没听过他半句不好,最多是如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般陈述事实。她虽担心宋豫惹怒裕晚,一股暖流却也在身上缓缓流动。

    裕晚没搭理宋豫,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依旧看着宋颜,摆好了架势要为难她一番。有人递了这么好的机会给她,她岂有不用的道理。

    “宋家家主,你们宋府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人的?”

    宋颜立马跪下道歉道:“宋豫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臣女替他向公主道歉。”边说边拉着宋豫的袖子,示意他跪下。哪知宋豫倔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肯跪,急得宋颜暗暗给苏奕使了个颜色,苏奕会意,毕竟他向来爱把时局搅得混乱,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正好热闹起来,于是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朝宋豫的膝盖窝踹了一脚。

    “放他可以,责罚难免,既然家主有心揽过,那家主便替他受罚吧。”说着裕晚搭下眼低头向后面命令道,“来人,掌嘴。”

    下面的人皆是一惊,谁敢掌宋颜的嘴?在场的人就算没见过,也多少听过宋崇的名号,何况苏奕还在。裕晚身后的宫女瞄了一眼苏奕,见他毫不慌张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刚搬过来的红木交椅上,自家公主还没有落座,他坐在一旁神色自若,说句目中无人都不为过。说来也是,权倾朝野的苏大人,除了皇上何曾将别人放在眼睛里?

    阖宫上下皆知罚跪事情后裕晚身边之人的下场,哪还敢动宋颜一根手指头。裕晚知他们心中在担心什么,四下一看无人,冷“哼”一声道:“没人敢动手本公主亲自来。”他们做下人的怕,她这个做主子的可不怕,她偏不信苏奕能奈她何!

    悬在空中的手掌被苏奕握住,苏奕收起看热闹的神情,面色沉了些,嘴上依旧挂着笑,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感受到他笑得多么渗人,语气听着和善,却分明独断专横。

    “公主。宋颜是我的人,还望您高抬贵手。”他言简意赅,当着太医院一众人的面娓娓道,丝毫不顾及宋颜的态度。

    宋颜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直瞪大眼睛看着他,心说他怎么说谎话不打草稿,而且也不提前跟她商量一下,救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简直是饮鸩止渴!

    “我不是他的人,公主,我受罚。”与其今日之后满城内外传遍她是苏奕的人,不如她受着几巴掌,几巴掌又死不了人。

    裕晚看他们演着情深意切的戏码,出言讥讽道:“苏大人,这么护着她?既然你们二人感情深厚,赶明儿我去求皇兄赐个婚,岂不皆大欢喜?不过没想到堂堂苏大人,竟喜欢一弃妇。”说完抬起袖子,掩口一笑,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弃妇”二字着实刺耳,倒不是难听,实在是,不准确啊!宋颜忍不住碰了碰裕晚的胳膊提醒道:“公主,和离,我跟谢侯是和离,不是他把我休了。”

    下面的人闻言皆憋不住乐,苏奕狠狠剜了她一眼,走到红木交椅旁,向后一甩锦袍坐了回去。他气得懒得跟她废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既不是我的人,你自己解决。”自己千方百计地替她想办法,她却开起玩笑来,平白浪费他一番心思。

    “我说了我受罚。”宋颜也严肃几分,正色道。

    苏奕嗤笑一声,漫不经心低把玩着腰间的红玉髓,点点头:“好,很好。”说着对着裕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颜紧闭着眼睛没等来巴掌落下,却等到了陆央瑰身边的慧兰。现下不消其他人说,她自己也觉得今日的太医院热闹得过头了。慧兰是陆央瑰封妃时分给她的宫女,因为做事安稳妥当,现已升任青阳宫掌事,宋颜到青阳宫的时候总会见到她陪在陆央瑰身边。

    慧兰进门先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走上前朝裕晚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见过公主。”

    裕晚再怎样也不敢师出无名地公然教训宫妃的宫女,况且她现下已手握宋颜的错处,不急一时。慧兰行过礼后却没同裕晚继续说话,反而转向宋颜,微微一笑道:“我家娘娘听说宋小姐在这,特意遣我来问小姐句话。”她不急不躁,没被眼前阵势吓得六神无主,反而沉着冷静,一字一句将玫妃交代她的话缓缓道来,“娘娘想问小姐,小姐是宋府的嫡长女,当年在临安成公在世的时候,仗着自己受宠,颐指气使,连水都不曾自己倒过,怎么偏生喜欢来宫里干活?”

    陆央瑰这话的兴师问罪之意不言而喻,众人皆微微吃惊。陆央瑰自入宫以来,从不惹是生非,就算不受宠的日子受下人们刁难过几次,怀孕复宠之后也没有深究。是以宫里的人皆在背后道,玫妃虽清冷如广寒之月,骨子里却是个大度的主儿。但宋颜知道,陆央瑰不是不计较,而是心不在此,所以外界的是非于她而言皆无所谓。

    裕晚自然也听出话中的含义,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挑起眉梢语中仍是不依不饶,笑道:“宋姑娘自愿为皇后煎药,祈求国母平安,岂是我等能阻拦的?”

    慧兰没有同她争辩,微微俯身,仍是微笑道:“娘娘知道公主会这么说,还想问公主一句,临安温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将军温桓也就这么一个妹妹,公主是想让将军在前线打仗都不安生吗?”

    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重的话,此话一出,裕晚果然神色收敛,不敢轻举妄动。不说她,没几个人会想到温桓的名字会出现在这儿。温桓的名号哪怕是不熟悉前朝政务的人,在最近几个月里,都听过几次他的名字。这里面反应最大的,当属宋颜。

    她听见“温桓”二字时心中一颤,怔愣在原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和声音尽数向后退去,往昔的画面一幅幅在她的眼前略过。她想起临安,想起学堂,想起没有同温桓好好道别的夜晚,想起那时无论发生什么,总有温桓在她身边护着她,哪怕是对自己宗族的四叔母出言不逊,气得宋崇不受任何人的求情,连母亲的话都不曾动摇他的决定,但温桓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搬出整个温家和他的未来替她求情。

    她不知道眼前的闹剧最后是如何收尾的,等到她缓过神,屋内仅剩下宋豫和慧兰二人。她知道慧兰还有话想对她说,于是叫宋豫先去屋外等着。

    慧兰上前一步,从袖口拿出早备好的汤婆子塞进宋颜的手里,手掌覆着她的手背拢上,开口道:“娘娘还说,宋小姐喜欢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可她不知道,临安的孩子,没得见一个受气另一个不出头的,叫宋小姐也别看轻了别人。”

    宋颜手上心头俱是一暖,眼眶红红,低头看着手里的汤婆子,拇指摸过上面刺绣的丝线,睫毛颤了颤。半响才抬起头,看着慧兰嘴唇翕动,像是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有些哽咽地哑声道:“麻烦替我谢谢瑰姐姐。”

    慧兰甚是怜惜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娘娘说了,要谢叫您去谢谢侯。”

    宋颜没想到事情还被谢徽知道了。

    慧兰看出她的犹豫,安抚道:“谢侯不方便出面,知道事情了又很着急,才委托了娘娘找底下的人替他传的话,不然以永安公主的权势,青阳宫哪里能这么快知道消息。”

    瞒来瞒去,最后谁也没瞒住,宋颜失落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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