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一果然是个好人,带众人错落进入若墅堂书斋,冯梦龙啧啧道,“好你个王胡子,谁能想到这一架子四书五经里藏着本秘图?”

    打开李商隐诗集锦盒,里面又有个锦盒,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籍,上题《风流绝畅图》。

    陈继儒奇道,“为何藏李义山诗集?”

    王心一含蓄笑笑,“玉溪生诗,辜负香衾事早朝,各位想必颇有体会。至于宓妃留枕魏王才、薛王沉醉寿王醒难道不艳?”

    路振飞严正端谨,闻言噗嗤一笑,“李义山那样多好诗,你们听听,他关注的都是什么。”

    将秘图取出来,王心一道,“这是翻刻本,用的熟宣,人物十分精细,共有二十四幅,每画均配有当时流行之浓词艳曲,以铁画银钩瘦金书写,相得益彰。”

    众人耐不住好奇,都翻看一遍,皆称赞不已,“果然是唐伯虎这样精于闺事才能画出的。”

    独贾雨村面色淡淡,不过略翻了翻,便丢过不提,竟从架上抽了本《乐府诗集》翻看。

    王心一不满道,“小老弟,我如此真诚,你竟不感兴趣?”

    贾雨村闻言,微微牵唇一笑,“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些平常姿|势,盛在意境幽媚。”

    这话让在场众人惊呆了,忙询问道,“这还不够出格?我们竟想不到更放|浪的了。请你讲讲,我们也开开眼界。”

    冯梦龙感慨,“失敬,原来老弟才是深藏不漏的那个。”

    贾雨村忍不住笑,“你们见多识广,我不过随口说说。”

    众人再三催促,他充耳不闻,冯梦龙等人无法,“且放过,晚上再拷问他。”

    众人又感慨了番才子命途多舛,陈继儒道,“唐伯虎写的和石田先生落花诗二十首,于暮春时节读来,颇摇动心神。”

    王心一点头道,“瓦灶酒香烧柿叶,画梁灯暗落尘丝,难道不是好句?读到好知青草骷髅冢,就是红楼掩面人,我倒忍不住哀伤了。”

    冯梦龙叹息,“唐伯虎住桃花庵,死桃花庵,半生与花为伴,也算在俗世中找了片乐土。”

    王心一道,“我且问你。前些日子你写的新本子《灌园叟晚逢仙女》里男角儿秋先,可是唐伯虎原型?”

    陈继儒道,“我也看过这戏,倒另有个想法。”

    座中多有人未看过,王心一便娓娓道来。他记性十分好,竟能口述原文:

    若花到谢时,则累日叹息,常至堕泪。又不舍得那些落花,以棕拂轻轻拂来,置于盘中,时赏观玩,直至乾枯,装入净瓮之日,再用茶酒浇奠,惨然若不忍释。然后亲捧其瓮,深埋长堤之下,谓之“葬花”。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涤净,然后送入湖中,谓之“浴花”。

    徐霞客赞道,“从未闻葬花浴花之事,果然风雅奇妙。”

    王心一对冯梦龙道,“如此奇思妙想,也就你这情教主人能为之。爱花,惜花,葬花,这护花使者想必是你。”

    陈继儒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

    冯梦龙呵呵大笑,“不过一段故事,寻什么根由?倒是老陈,我托你做的提盒到底好没有?”

    陈继儒道,“昨儿就做好了,正准备过两日给你拿过去呢。正巧你今日在,我一会叫小厮拿与你。”

    徐霞客问,“什么提盒?”

    陈继儒解释道,“是杭州府高濂为山游设计的,分上下两层,十分轻便,可供六人饮食之需。下层有小仓,可装酒杯六、酒壶一、筷子六、劝杯二。上层分六格,四格中,每格装碟六枚,置果肴供酒觞。余下二格,每格装四大碟,置鲑菜供馔箸。我曾仿制了一个,被这老家伙看见,几次索要,越性做了个给他。”

    徐霞客击节称赞,“果然好物!陈先生,我最好游览,十分需要这东西,今儿厚着脸皮求求你,帮我也做一个,价格好说,我先排一百两,等他日做好,再送去两封银子,你看如何?”

    众人知道他富甲一方,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忙劝道,“不过是个盒子,三两贯足够,老陈,你看他真诚的,你就再劳累下,做个与他。”

    徐霞客道,“不可不可,这物件听着就费时间费精力,我怎好意思?”

    陈继儒笑,“我早听说你有游癖,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咱们志趣相投,谈钱俗了,我就做个给你!另有提炉也十分实用,可以煮茶、温酒及熬粥。用一副担子挑着提盒和提炉,就可以出发了。我也做个给你。”

    徐霞客狂喜,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路振飞道,“杭州府张岱称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这游癖莫说徐公子有,现今文人墨客,哪个没有?”

    王心一笑,“是呢,这也是我朝盛事。秘图看也看了,风日晴好,咱们也出去逛逛。老冯,你那本《叶子新斗谱》十分实用,我很爱看,咱们去芙蓉榭也斗会叶子牌。”

    冯梦龙苦哈哈,“就因这本斗牌指南,我被一波一波的义愤之士砸门破窗,说我引领不良风气,带坏百姓。要不是我老师熊廷弼,我现在都被周器予那厮关起来了!”

    他愤愤道,“周器予十分可恶,说我是个不着调的混货。你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路振飞失笑,“周器予跑来苏州当知府也是倒霉,碰到你这样不省心的。他让告发者别和你计较,是帮你说话呢。”

    陈继儒揶揄道,“喝花酒,谱艳曲,好赌博,编邪文,你好歹也出身江南名门,怎么就这样放浪形骸呢?若将这一身才华用在科举,如何不中?你就是旁学杂收太多了。对了,熊侍郎说你都没带一本《挂枝儿》给他瞧瞧,临走倒送了一个大冬瓜,真是十分客气。那你最后到底给他带本没?”

    《挂枝儿》收录民歌俚曲,言语直白大胆,一刊印便风靡江南,受到市井百姓的追捧,青楼妓|馆犹为钟爱。

    王心一大笑,“熊侍郎那样的人也爱看此书么?原来世间男子都一个样。”

    陈继儒索性唱了段:

    【俏冤家,我与你恩深情厚。我纵与别人好,怎肯把你来丢。你为何恋新人忘了奴旧。我好劝你你又不听我,我苦争你又怕结冤仇。不如狠一狠的心肠也。啐。各自去丢开了手。】

    【俏冤家上前来,一言相劝。我和你相交时,比他在先。你待我比待他情儿觉冷淡。骑着两头马,踏着两头船。内有一个湾儿也,看年怎生样二转?】

    他本英俊白皙,嗓音又清冽,翘着兰花指,将女子神态拿捏的惟妙惟肖,众人见状轰然而笑,鼓掌喝彩。

    路振飞也笑了,“我常听人提此书,因不爱俗曲,并未看过。今儿听老陈唱这段,倒觉得很有意思呢。”

    王心一道,“这俚曲配着叶子牌,红袖在旁,消磨一整天,真神仙日子。”

    明代中后期流行叶子牌,从高官显贵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爱,更衍化了许多花样。

    王心一摇头叹,“不过这叶子牌,当真是误事,连我打起来都消磨一整天。前几日顾炎武来,我们闲聊。你们知道,他是个认真的人,强调学以经世,凡事爱探究原委。”

    饮了口茶,王心一继续道,“他说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事事,因此竞相赌博,至天启中,犹爱叶子之戏,不能自拔。现在从江南到山东陕西,都爱打叶子牌。连首辅周延儒也经常打的忘了时辰,两军对阵时候还特意拐回去取叶子牌。自从老冯出了指南,游戏之风更盛,实在误民误国。”

    冯梦龙叫屈,“这个顾亭林真真是气人,怎么还怪上我了?”

    陈继儒揶揄道,“你败坏风气,怎么能不怪你?不过你带动苏州府娱乐业蓬勃发展,也是功臣啊!”

    冯梦龙冷哼,“我就是一东吴畸人,编史老叟,不敢当功臣。”

    几人走到不系舟,钱谦益等人正划拳摇骰,酒盏频传,那柳隐侍奉在侧,当真是玲珑剔透,知情知趣。

    陈继儒笑,“如今这读书人要求甚高,歌姬不得不身怀绝艺,不会几句诗书戏曲,还没法出来揽客呢。”

    王心一笑笑,“岂止是诗书戏曲?容貌虽重要,但乐、文、琴、棋、书、画等还得样样会,若只空有容貌,读书人还不喜欢呢。真是前朝所未有。”

    路振飞也笑,“还别说,我是发现了,拎哪个出来都会几句诗书,也真真是我朝独有了。这些妈妈们也是紧跟世情。”

    钱谦益招呼众人上船,王心一索性在船上开了几桌叶子牌,红袖美姬来往劝酒,一时间热闹极了。

    贾雨村被钱谦益拉着,和路振飞徐霞客一桌,眼看日斜,算了算筹码,竟赢了二百余贯,路振飞赢了三百多,钱谦益不输不赢,独徐霞客输得多。

    让侍婢将银钱捧路振飞跟前,他道,“托霞客兄承让,我先将份子钱出了,有劳路大人做个局,叫上苏州府主官,我也结识下。”

    路振飞也不推辞,“你是想溜?我不许,难得乐一天。”

    贾雨村笑,“家中内人娇蛮,恐回去太晚惹她怒嗔。”

    路振飞奇道,“男儿大丈夫,难道也如戚继光戚将军一般怕老婆?”

    正说着,祝二跑来带话,“夫人说了,老爷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他说的平铺直叙,习以为常。众人纳罕,这陈夫人真的是毫无顾忌啊。

    贾雨村起身,“这真真是要回去了。”

    钱谦益等人挽留不住,只得送他出去,看他上了轿子这才回转。

    贾雨村闭眼小憩,忍不住轻笑,这小妮子,自然猜到了复社众人趁着晚膳时间联络经营,这才掐着点叫他回去。

    他神思游荡天外,心绪幽秘。

    蓦然想起她今早妆扮时候,耳边戴的长短流苏红豆坠子十分衬她。

    那耳针上的梨花玉扣不知是温润还是冷硬,可惜现在不能一吻得知。

    他倒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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