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瞪瞪睁开眼，茫然地问：“雨停了吗？”
“没停，”他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结果，“把一楼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拿上，我们上二楼。”
“怎么了？”
“雨漫进来了。”
“什么？”纪云舒一下清醒，看眼地板果然全都是水。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但也不是遇事容易慌张的人，很快起来跟桑原一起收罗了很多吃喝用品，全都拿在了她那间比较大的屋子。
桑原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状况，比起昨天晚上，村里积水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他们这幢房子偏巧在地势高的地方，而地势低洼的路上，雨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他给民宿老板打去电话，说明情况。
老板却给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镇上多条河流水位暴涨漫过河堤，有的村子已经发生严重内涝，而强降水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所在的村子水位仍会上涨。
老板以前是退役军人，已经跟镇上的志愿服务队去隔壁受灾较严重的村子紧急转移群众，因为政府的救援队被泥石流堵在了进山的路上。
椅岭镇四面环山，几年前就曾遇到过洪涝灾害。所以老板在房子里预备着游泳圈、救生衣、绳索、篷布等物资。
桑原照着他的指引在杂物间找到东西，老板最后叮嘱他，现在外面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水位不确定何时暴涨，绝对不能出去。如果水漫过二楼，就上露台寻求救援。
二人套上背带裤样子的捕鱼防水服，将自己的物品全都收好，用雨布层层包裹，尤其是笔记本电脑等。
准备妥当后，似乎也暂时无能为力，只能坐在窗边时时刻刻紧盯情况。
“是我对山里的情况不了解，非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纪云舒自责道，“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桑原正在用打气筒给几个瘪游泳圈充气，一边看向她，“应该说，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
纪云舒转头望着底下一片泥黄色的汪洋，努力让憋闷焦虑的心情放松。
“咱们不是有救生衣吗？为什么还要吹这么多游泳圈？”纪云舒问。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洪水淹到二层，救援的人还没有到，我们必须自己逃生。”
后来纪云舒就明白了桑原要做什么——
他用之前院落杂物间找到的一张旧门板，用绳索在一面绑满了游泳圈，然后他们一起搬到了顶楼。
“感觉很简陋，会不会一下就翻了？”纪云舒怀疑。
“嗯，很可能。”桑原一本正经道，“毕竟我也没荒岛求生过。不过，最坏就是我学泰坦尼克号，推着你走。”
纪云舒本来笑了笑，但是一想到泰坦尼克号的结局，又板起了脸。
“我可不是萝丝，你也不是杰克。不准学。”
桑原对她严肃的神色感到好笑：“别担心，自然灾害每年都在发生。只要小心谨慎，用对自救方法，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确实安慰到了她，纪云舒勉强点点头。
*
到了下午，浑浊的洪水已经漫到了大腿的位置。而向外望去，低洼处一层楼的矮房子只能看到屋顶。村民大多都到自己家的最高层等待救援。
纪云舒越来越害怕，偏偏桑原是个不安分的，听到附近一只狗凄厉的叫声，他居然执意要去救起来。
纪云舒怎么劝都不行，他穿上救生衣，勾上绳索，自己就下水了，把绳子拴在大门口的栅栏上。
她又气又急，也跟着步入洪水，追过去紧紧拉住绳子，看桑原在门外及腰的黄色激流里艰难前进，好几次差点被逆流冲倒，好不容易才抵达那棵卡着狗狗的树干。
桑原抱着狗走回来后，看见站在水中的纪云舒，正要皱眉头，谁知她转身就涉水跑了回去。
到了二楼，桑原还没顾上说什么，纪云舒转头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骂：“你为什么随便下水！你又不是本地人，你熟悉这里吗？绳索断了怎么办？你逞什么强？狗的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吗？”
她连珠炮似的责问，喊得眼睛都通红通红的。
桑原因为几次差点跌倒，黄色的泥水灌进了捕鱼服，满头满脸也脏兮兮的。面对她的责难，他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在能做到的前提下，我没办法看着它死在我面前。”他的脸颊污迹斑驳，唯一双眼睛明亮恳切，泛着柔软的光。
是呀，纪云舒泄了气，她本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甩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
“去擦。”
洗澡是不可能的，村子里已经完全断水断电，仅有的几瓶矿泉水对他们来说非常宝贵。
纪云舒沉默地蹲下来，撇着嘴用一块浴巾裹紧瑟瑟发抖的黄狗。
桑原笑了笑，单膝蹲在她旁边。纪云舒用余光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真挚热烈。
“纪云舒，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
接近傍晚时，他们透过窗户远远地看见了冲锋舟和皮划艇，水位又上涨了一截，好在救援队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地转移。
桑原和纪云舒暂时舍弃了行李箱，各自只背着证件和贵重物品。
等待救援队来之前，纪云舒到露台上，看着桑原做的那个简陋的门板船，若有所思：“我们要不要把它扔进水里？”
“怎么了，你不是嫌弃它容易翻吗？”
“做都做了，不一定有人能用上。”
“救援队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要是想，就扔吧。”
她和桑原抬着，一起将门板抛进水中。
“就算是有个溺水的猫猫狗狗，能爬上去也好。”纪云舒说。
待到救援队来了后，他们第一次和民宿老板见面。老板个头不高但精壮有劲儿，满身满脸黄泥污迹也掩不住清秀端正的面孔。
纪云舒抱着黄狗上了皮划艇，上面已经坐了几个妇女老人和小孩，大约是船这样的交通工具紧俏，救援人员都只站在及腰的水里，拖着皮划艇走。
桑原将背包给她，自觉跟青壮年站在船外，他不知不觉还融入了他们，跟着一起去背老人、抱小孩。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雨势加强，风也大了起来。纪云舒明显感觉身下的洪水流速更快了。
她眯眼在模糊的雨雾中寻找桑原，焦急地确认他的安好。
桑原正在不远处接应一家人出来，这户似乎只有两个人，瘦小的阿婆颤颤巍巍背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纪云舒仔细一看，好像是之前在村口遇到的那对祖孙。
武警队队长正拿着对讲机，神色严峻地听着什么。其他一队在隔壁的一户大家子里。阿婆那里只有桑原和另一个当地男人。
他更年轻一些，主动涉水朝祖孙二人迎过去。纪云舒紧张地盯着那边。
天空闪了闪，接着一声炸雷轰鸣，纪云舒抖了抖，再看那边突生变故。
阿婆不知是脚下一滑，还是被雷鸣惊到，带着小孩跌进水里。桑原和大哥双双冲过去，但好不容易捞起老人，发现小孩不见了！
在一转头，小孩已被激流冲走，衣服若隐若现，千钧一发之际，离他最近的桑原直接放开安全绳直接追了过去。
“桑原！”纪云舒尖叫着想要站起来，却让皮划艇不稳，自己差点掉下去。
救援队的人连忙稳住她。
“桑原！桑原！”她平生从来没有发出这么尖利的声音，像掏空了灵魂喊出这两个字。
“你们快去救救他！”
不用纪云舒说，武警队队长亲自开着冲锋舟追了过去。
雨大的像整个海洋颠倒过来，砸在身上居然有密密的刺痛感。但都不及她心里这一刻的惊惧和刺痛。
她极目远眺，看得眼睛被雨蛰得生疼，直到眼前只剩雨雾，再没了桑原沉沉浮浮的衣角。
有人高喊：“雨大了！先拉这批群众转移到学校！”
她攥住一个人的胳膊：“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的朋友？”
“太危险了，先都去学校！他穿着救生衣，你放心，队长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的！”
她只好跟着大家前往地势最高的村小学避难，一路上她瞪大眼睛，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期望能看见桑原和那个小男孩。
但是没有。
黄色的汪洋吞没了一切。
涌进了房屋，淹没了车辆。杂物随着水流飞奔向未知的地方，水火无情，她这次真正感受到了。
桑原也像那些杂物一样，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冲走吗？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可那一刻，她发着抖双手合十。脸上有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雨水融合，坠落。
她无比虔诚地向上天祈祷：保佑桑原平安，保佑桑原化险为夷。
*
村小学唯一的教学楼二楼，纪云舒独自背靠墙壁，坐在楼梯正对面。
一楼也有积水，每一批被转移过来的村民，都要经这个楼梯上来。她想在桑原回来的第一时间见到他。
有志愿者劝她到楼上的教室里，和大家一起会暖和些。她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每次昏暗的楼梯下方有声音响起，她都会站起来迎过去。
有时候是新来避难的乡民，有时候是一箱箱救灾物资。
她帮忙安置老人孩子，帮忙分发水和食物等生活必须品，然后就又回到那个位置，紧紧盯着楼梯口。
“没停，”他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结果，“把一楼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拿上，我们上二楼。”
“怎么了？”
“雨漫进来了。”
“什么？”纪云舒一下清醒，看眼地板果然全都是水。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但也不是遇事容易慌张的人，很快起来跟桑原一起收罗了很多吃喝用品，全都拿在了她那间比较大的屋子。
桑原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状况，比起昨天晚上，村里积水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他们这幢房子偏巧在地势高的地方，而地势低洼的路上，雨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他给民宿老板打去电话，说明情况。
老板却给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镇上多条河流水位暴涨漫过河堤，有的村子已经发生严重内涝，而强降水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所在的村子水位仍会上涨。
老板以前是退役军人，已经跟镇上的志愿服务队去隔壁受灾较严重的村子紧急转移群众，因为政府的救援队被泥石流堵在了进山的路上。
椅岭镇四面环山，几年前就曾遇到过洪涝灾害。所以老板在房子里预备着游泳圈、救生衣、绳索、篷布等物资。
桑原照着他的指引在杂物间找到东西，老板最后叮嘱他，现在外面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水位不确定何时暴涨，绝对不能出去。如果水漫过二楼，就上露台寻求救援。
二人套上背带裤样子的捕鱼防水服，将自己的物品全都收好，用雨布层层包裹，尤其是笔记本电脑等。
准备妥当后，似乎也暂时无能为力，只能坐在窗边时时刻刻紧盯情况。
“是我对山里的情况不了解，非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纪云舒自责道，“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桑原正在用打气筒给几个瘪游泳圈充气，一边看向她，“应该说，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
纪云舒转头望着底下一片泥黄色的汪洋，努力让憋闷焦虑的心情放松。
“咱们不是有救生衣吗？为什么还要吹这么多游泳圈？”纪云舒问。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洪水淹到二层，救援的人还没有到，我们必须自己逃生。”
后来纪云舒就明白了桑原要做什么——
他用之前院落杂物间找到的一张旧门板，用绳索在一面绑满了游泳圈，然后他们一起搬到了顶楼。
“感觉很简陋，会不会一下就翻了？”纪云舒怀疑。
“嗯，很可能。”桑原一本正经道，“毕竟我也没荒岛求生过。不过，最坏就是我学泰坦尼克号，推着你走。”
纪云舒本来笑了笑，但是一想到泰坦尼克号的结局，又板起了脸。
“我可不是萝丝，你也不是杰克。不准学。”
桑原对她严肃的神色感到好笑：“别担心，自然灾害每年都在发生。只要小心谨慎，用对自救方法，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确实安慰到了她，纪云舒勉强点点头。
*
到了下午，浑浊的洪水已经漫到了大腿的位置。而向外望去，低洼处一层楼的矮房子只能看到屋顶。村民大多都到自己家的最高层等待救援。
纪云舒越来越害怕，偏偏桑原是个不安分的，听到附近一只狗凄厉的叫声，他居然执意要去救起来。
纪云舒怎么劝都不行，他穿上救生衣，勾上绳索，自己就下水了，把绳子拴在大门口的栅栏上。
她又气又急，也跟着步入洪水，追过去紧紧拉住绳子，看桑原在门外及腰的黄色激流里艰难前进，好几次差点被逆流冲倒，好不容易才抵达那棵卡着狗狗的树干。
桑原抱着狗走回来后，看见站在水中的纪云舒，正要皱眉头，谁知她转身就涉水跑了回去。
到了二楼，桑原还没顾上说什么，纪云舒转头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骂：“你为什么随便下水！你又不是本地人，你熟悉这里吗？绳索断了怎么办？你逞什么强？狗的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吗？”
她连珠炮似的责问，喊得眼睛都通红通红的。
桑原因为几次差点跌倒，黄色的泥水灌进了捕鱼服，满头满脸也脏兮兮的。面对她的责难，他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在能做到的前提下，我没办法看着它死在我面前。”他的脸颊污迹斑驳，唯一双眼睛明亮恳切，泛着柔软的光。
是呀，纪云舒泄了气，她本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甩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
“去擦。”
洗澡是不可能的，村子里已经完全断水断电，仅有的几瓶矿泉水对他们来说非常宝贵。
纪云舒沉默地蹲下来，撇着嘴用一块浴巾裹紧瑟瑟发抖的黄狗。
桑原笑了笑，单膝蹲在她旁边。纪云舒用余光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真挚热烈。
“纪云舒，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
接近傍晚时，他们透过窗户远远地看见了冲锋舟和皮划艇，水位又上涨了一截，好在救援队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地转移。
桑原和纪云舒暂时舍弃了行李箱，各自只背着证件和贵重物品。
等待救援队来之前，纪云舒到露台上，看着桑原做的那个简陋的门板船，若有所思：“我们要不要把它扔进水里？”
“怎么了，你不是嫌弃它容易翻吗？”
“做都做了，不一定有人能用上。”
“救援队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要是想，就扔吧。”
她和桑原抬着，一起将门板抛进水中。
“就算是有个溺水的猫猫狗狗，能爬上去也好。”纪云舒说。
待到救援队来了后，他们第一次和民宿老板见面。老板个头不高但精壮有劲儿，满身满脸黄泥污迹也掩不住清秀端正的面孔。
纪云舒抱着黄狗上了皮划艇，上面已经坐了几个妇女老人和小孩，大约是船这样的交通工具紧俏，救援人员都只站在及腰的水里，拖着皮划艇走。
桑原将背包给她，自觉跟青壮年站在船外，他不知不觉还融入了他们，跟着一起去背老人、抱小孩。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雨势加强，风也大了起来。纪云舒明显感觉身下的洪水流速更快了。
她眯眼在模糊的雨雾中寻找桑原，焦急地确认他的安好。
桑原正在不远处接应一家人出来，这户似乎只有两个人，瘦小的阿婆颤颤巍巍背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纪云舒仔细一看，好像是之前在村口遇到的那对祖孙。
武警队队长正拿着对讲机，神色严峻地听着什么。其他一队在隔壁的一户大家子里。阿婆那里只有桑原和另一个当地男人。
他更年轻一些，主动涉水朝祖孙二人迎过去。纪云舒紧张地盯着那边。
天空闪了闪，接着一声炸雷轰鸣，纪云舒抖了抖，再看那边突生变故。
阿婆不知是脚下一滑，还是被雷鸣惊到，带着小孩跌进水里。桑原和大哥双双冲过去，但好不容易捞起老人，发现小孩不见了！
在一转头，小孩已被激流冲走，衣服若隐若现，千钧一发之际，离他最近的桑原直接放开安全绳直接追了过去。
“桑原！”纪云舒尖叫着想要站起来，却让皮划艇不稳，自己差点掉下去。
救援队的人连忙稳住她。
“桑原！桑原！”她平生从来没有发出这么尖利的声音，像掏空了灵魂喊出这两个字。
“你们快去救救他！”
不用纪云舒说，武警队队长亲自开着冲锋舟追了过去。
雨大的像整个海洋颠倒过来，砸在身上居然有密密的刺痛感。但都不及她心里这一刻的惊惧和刺痛。
她极目远眺，看得眼睛被雨蛰得生疼，直到眼前只剩雨雾，再没了桑原沉沉浮浮的衣角。
有人高喊：“雨大了！先拉这批群众转移到学校！”
她攥住一个人的胳膊：“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的朋友？”
“太危险了，先都去学校！他穿着救生衣，你放心，队长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的！”
她只好跟着大家前往地势最高的村小学避难，一路上她瞪大眼睛，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期望能看见桑原和那个小男孩。
但是没有。
黄色的汪洋吞没了一切。
涌进了房屋，淹没了车辆。杂物随着水流飞奔向未知的地方，水火无情，她这次真正感受到了。
桑原也像那些杂物一样，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冲走吗？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可那一刻，她发着抖双手合十。脸上有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雨水融合，坠落。
她无比虔诚地向上天祈祷：保佑桑原平安，保佑桑原化险为夷。
*
村小学唯一的教学楼二楼，纪云舒独自背靠墙壁，坐在楼梯正对面。
一楼也有积水，每一批被转移过来的村民，都要经这个楼梯上来。她想在桑原回来的第一时间见到他。
有志愿者劝她到楼上的教室里，和大家一起会暖和些。她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每次昏暗的楼梯下方有声音响起，她都会站起来迎过去。
有时候是新来避难的乡民，有时候是一箱箱救灾物资。
她帮忙安置老人孩子，帮忙分发水和食物等生活必须品，然后就又回到那个位置，紧紧盯着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