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留宝珠郡主和福康王的体面,皇帝特许隐去畏罪自尽一事,昭告天下,她在游猎时失足摔下悬崖。姜家对此没有意见,福康王痛失爱女,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终究接受了这件事。

    御书房内,殷恪向皇帝汇报了郡主后事的各项事宜,极尽奢华,算是对福康王的补偿。皇帝安静听完,揉捏眉心问:“劭儿如何了?”

    “另寻由头送去慎刑司,领了一百鞭子,如今正在殿中安养。”

    殷恪没有向皇帝隐瞒,司马劭杀害了郡主的事实,当今圣上无论是为了皇室名声,还是私心想保住自己的儿子,都决定不追究此事,并称赞殷恪反应及时,处置得宜。

    但皇帝头疼,司马劭的教育问题,他揉捏眉心,对唯一能倾诉的殷恪道:“对于劭儿和澜若,朕心有愧疚,当年澜若生产容貌走样,朕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见她,当时最受宠的王美人,朕没想到她是那样恶毒,竟然背着朕,对澜若母子肆意轻贱,以至于,劭儿在襁褓中便冻伤,从此性情古怪,冷心冷情,让朕颇为苦恼。”

    他说的澜若,是孟贵妃,孟澜若闺名。

    皇帝为从前的事愧疚,也为如今司马劭万分不亲近自己而生气,举目四望,无人诉说心中苦闷,唯有殷恪,即将与姜家结亲,算半个自家人,同时,站位中立,能力出众,他渴望殷恪为他解决烦恼。

    “往事不可追,陛下切勿沉溺忧思,以免伤身。”

    殷恪道:“陛下且宽心,五殿下年纪尚小,还待教化,殿下不近人情,幸好,萤萤从小疼爱他,他也听萤萤的话,日后臣与萤萤成婚,会一同关爱殿下,务必叫他走上正途。”

    皇帝心里好受许多,对殷恪道:“太傅重病缠身,太学和劭儿,都劳烦你耗费心力。”

    几日后,法太傅病危,在病床前数十个子孙上演争产闹剧,其中一个孙子偷了祖宅的房契,典当成银子去填赌债,直接把法太傅气得一命呜呼。

    灵堂上,殷恪作为法太傅亲传弟子主持大局,化解了即将闹上公堂的兄弟纷争。几兄弟年近半百,却畏惧殷恪,依他所言分去家宅、田地、银两,高高兴兴地举家离开京城。

    大树倒,猢狲散,殷恪在法府灵堂,身着孝衣虔诚跪拜了几个时辰,身旁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匆,收拾金银细软,跟随主子离开。昔日太傅府邸,只余一片狼藉。

    司马劭去书房,找来殷恪所说的书稿,全是杂乱的草稿,字迹难以分辩。殷恪跪了太久,起来时有些站不住,他去扶了一把。他见殷恪抱起那堆书稿,忍不住问拿这个做什么。

    太傅后人把库房都扫光了,唯独连书房的门都没进过。

    殷恪站在府门前,最后再往法府看一眼,抱着一堆书稿,宽袖被风吹起,落下,显出清瘦的身形。

    “走吧。”

    太傅一生治学,广受赞誉,殷恪的学问是他亲手所教。小时候,太傅教他运笔写字,拆解颜筋柳骨的风韵,会和友人商讨学问,大醉一场,拍床唤他来脱鞋,说他眼神好,叫他来读学士们新写的文章。

    文人多古怪,太傅唯爱醉里作诗,小儿握笔的手势,在纸上游移几道,洋洋得意说自己作出了千古绝句,等醒来却辨认不出醉时字迹,懊悔得直敲脑门。

    游猎回来后,姜萤萤每日的消遣活动变成了躺在床上绣花。槐叶问她怎么不看话本子了,她挥挥手道,她最喜欢的作者“七神碌”已经一年没出过新作了,其余的话本看的没滋没味,还不如想念一下殷恪,来得快乐。

    孟夫人有些担忧,常坐在女儿床边,默然发愁,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婚期了,姜殷两府都装饰成了喜庆的大红,姜萤萤却在这个时候摔断腿,最怕就是到成婚那日还站不起来,哪有新妇坐着轮椅拜堂的。

    叫姜萤萤遵照遗嘱,每日锻炼,她又嫌痛,懒怠动弹,真是要气死她了。说她两句,还顶嘴说,把婚期推迟几日不就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婚期那是说推迟就能推迟的吗?请帖早已发了出去,各家大人已将贺礼备好,还通知了远在幽州的殷老将军……你当成婚是儿戏呀!”

    “娘,别戳我脑门,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要不跟殷恪商量一下,省去拜堂和敬酒的环节,直接把我背进洞房得了。”

    孟夫人更想骂人,谁能像她这样没心肝,这是新娘子能说出来的话么!

    姜萤萤早已用被子蒙住脑门:“娘你再打我,我就跟殷恪告状了!”孟夫人郁闷离去,姜萤萤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夜里,姜萤萤在睡梦中觉得有人在盯着她,惊醒,床边竟站着一个人影,烛火幽幽在他身后,看不清脸,“是我”,殷恪的声音,她拍了拍胸口:“你怎么突然来了?”

    “睡不着。”

    她坐起来,能看得清楚些,殷恪只穿了睡觉的中衣,没有表情,晦暗的双眼却流露出几点哀戚,她心软得不行,拉过他的手:“是不是因为法太傅去世,你心情不好?”

    殷恪犹豫了一下,点头,模样真的很乖,姜萤萤掀开丝绸薄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拍了拍,殷恪从善如流地躺下。

    他的睡相依旧端正,双手交叠在腹部,肩膀平直,头摆得很正,头发必须一丝不苟地压在身下,他睡觉似从来不会翻身,据松烟说,到了第二日起身,他的长发还是犹如绸缎一般,随便梳几下就可以挽发了。姜萤萤感叹他真是个不染尘埃的仙子,她的睡姿很差,睡前在床头,睡醒就滚到床尾,每日顶着鸡窝头起身。

    还有点担心殷恪会嫌弃她。

    姜萤萤乱想了一通,发现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她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殷恪这个时候会不会想要安静,如果她出言安慰,会不会适得其反。

    要是平时,姜萤萤哪会想这么多,向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无所顾忌,她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变了好多,她应该是真的很爱殷恪。

    正胡思乱想,肩膀一重,一个脑袋靠过来,柔柔的呼吸打在她的脖子上,姜萤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抖,殷恪在被子下扣住她的手,手心温度相触,给她暖融融的安定感。

    姜萤萤斜睨眼睛,看见一张很好看的侧脸,闭着眼睛。他在依靠她,这个认知让她再次战栗不已,他多可怜,紧靠在她身边,像海上漂浮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姜萤萤立刻拥抱他,环住清瘦的身体,把华贵的布料攥得很皱,殷恪默默拍她的肩膀,鼓励她,可以再用些力气,他不怕疼。

    生死有命这种话不必她来说,大道理殷恪比她懂得多,他只是需要一个安慰,情绪发泄的出口,仅此而已。姜萤萤快睡着时,梦话般细语呢喃,拽着殷恪的墨发,声声说“爱你”,换来未来夫君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上。

    第二日,姜萤萤半梦半醒,听到细碎的声音,殷恪在起身,天蒙蒙亮,她下意识也跟着起来,不小心扯到伤腿,当即痛到落泪。殷恪俯身把她捞起来,看向伤腿:“太医说情况如何?”

    姜萤萤瞅着他脸色,昨夜应当睡得不错,她壮着胆瘪嘴道:“太医说,婚期前应当好不了了,咱们能不能把婚期推迟一些呀。”

    “不能。”殷恪把她安置在床上,掐了掐她的脸,“我每日陪你锻炼半个时辰,婚期前一定能下地走路。”

    “啊?”姜萤萤欲哭无泪。

    殷恪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之后一直到成婚前,每一日,他都会挤出半个时辰来陪伴姜萤萤,搂腰扶手,陪她在院子里慢慢走路。

    姜萤萤实在是很痛啊,她是个吃不了一点苦的人,第一日还能坚持,到了第二日便开始嗷嗷叫唤,说殷恪想谋杀她的小命,说她再也不要走路了。

    “退婚吧,我不想成婚了。”姜萤萤躲在床脚哭哭啼啼。

    殷恪原本站在床边,伸手,耐心地等她过来,闻言面色一沉,放下手,姜萤萤以为他要走了,正咬着被子百转千回,却被横抱起来。

    殷恪从后门把她抱到大街上,人来人往,姜萤萤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撒娇撒泼,只好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家去。她委屈地直掉眼泪,殷恪凭什么这么对她,她还不是殷夫人呢,她是真的有点想退婚了。

    “萤萤,听话好不好?”殷恪蹲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擦去眼泪,他的目光极为恳切,让她不由地停下抽泣,安静听他说话。

    “我怕,听到太傅去世的消息,祖父也撑不了多少时日,若祖父仙逝,我要守孝一年,婚期必然要延迟,”他把姜萤萤抱进怀里,“再等一年,我怕诸事皆有变数,萤萤,你明白我的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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