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萤第一次这般听话,乖乖遵照遗嘱,每日走动一个时辰,这真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为辛苦的一个阶段,常常痛得满头是汗,但一想到殷恪,便觉得再痛也不过如此。

    她陪殷恪去祭拜了太傅,墓穴的位置也是殷恪选的,在京郊青洛山上,风景如画,将整个盛京尽收眼底。

    殷恪在跪拜,姜萤萤想起从前老太傅总是捉弄她,说她是个疯丫头,她也不遑多让,只道他是个给殷恪布置许多功课的坏老头,不是往他的鼻烟壶里塞薄荷叶,便是往书本里滴辣椒水,常害得太傅连连喷嚏,站在乌衣巷里声如隆钟地大喊,叫姜樵把她交出来。

    她看着殷恪的寂寥的背影,心中想着,他们还会经历很多这样的事情,往后余生,他们要互相陪伴走下去。

    下山时姜萤萤完全挂在殷恪身上,走不了一点,虽然他抱得四平八稳,但她还是弱弱地问:“我觉得我最近胖了儿?你累不累呀。”

    她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人人都说她胖了,槐叶说她下巴都不尖了。

    “是胖了,”殷恪端详了会儿她的脸,“以前太瘦了。”

    姜萤萤完全顾不上他的弦外之音是“现在这样正好”,满脑子都是绝望,不是说胖不好,但她脸小肉松,略胖些就像发酵的松糕,脸也会整个坨下来,她暗自决定一定要减肥。

    殷恪不可能明白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多掂了几下怀中少女,显示她还是非常轻。

    路上遇到靳逾,背着一箩筐祭品,独自上山拜祭太傅,姜萤萤不好意思,挣扎着要求下地,殷恪倒是一派怡然,依旧搂着她的腰,向靳逾颔首。

    “姜娘子,殷大人。”靳逾上前行礼,神色落寞道:“法太傅是所有大梁读书人心中的庙堂,我少年时也甚为向往,可惜家贫,不可能拜在太傅门下,只能将他的著作和诗文拜读了千百遍,进京后,唯独在宫宴上与太傅见过一面,他还嘱咐我,做了宫廷画师,也不要忘记治学,我甚为感激,早已在心中以他为师。”

    与他寒暄了两句,分别后姜萤萤对殷恪感慨:“若靳逾出身在大族,会不会比你更厉害?”

    “也许吧。”

    殷恪从不把他所拥有的一切归于自身的能力,而是玄妙至极的命运,给予他高贵的出身和优越的治学条件,然后顺理成章地赐予他,此生功成名就的机会。他尽力所为,是兼济天下,让每个人在命运的限度之内得到幸福。

    他希望自己能做到。

    姜萤萤一进马车就挂在他脖子上:“我觉得不是,大族子弟那样多,只有你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不许你看轻自己!”

    殷恪淡笑,固住她的伤腿,免了她的马车颠簸之苦。

    京城和幽州相接处,风卷起黄沙遍地,几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客栈外,骑马的年轻男子先行下马,到马车前唤了声,里头柔柔应了声,一身素雅的女子被男子搀扶下了马车。

    女子容貌甚美,素面朝天,眼波流转却颇有风情,她对男子微仰头道:“二公子,既然有风沙,就在此处歇脚一天吧,老将军的身体也熬不住了。”

    女子正是陪伴殷老将军回幽州,离开京城半年的云若菱,男子则是受了殷恪嘱托,护送他们回京,参加婚宴的姜二公子,姜逸。

    姜逸从前与殷恪一起在南方游历,便对云若菱颇为欣赏,她是殷二叔的义女,那些年跟着殷恪到荒山野岭收治病人,娇滴滴一个女子,与男人们一道几日几夜地熬着,有义气,也有胆识,比她的容貌更令人心动。但他知道她心悦殷恪,后来还为殷恪挡刀,照顾殷府上下,尽心尽力。

    虽然殷恪要娶的是他妹妹,不妨碍他在心中埋怨,他辜负了云若菱。

    他和云若菱一道把殷老将军扶下马车,看她数句言语,将殷府随行之人安排妥当,与客栈小二交涉,不卑不亢地表达要求,觉得她比从前成熟许多,似一朵开到极盛的牡丹花,高贵明艳,却在无声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比萤萤大两岁,却照顾殷老将军,耽误到十八还未议亲。

    “姜二公子?”云若菱已经安排妥当一切,见姜逸仍站在客栈门口,来到他面前出声问道,姜逸回神:“云娘子,老将军身体如何?明日必须要启程了,不然可能无法在婚期前赶回京城。”

    云若菱道:“老将军无恙,只是太累了,唉,昨日听多嘴的下人说了太傅仙逝的消息,一股气闷在心里,他又倔强不说,以至于今日头晕呕吐。今夜为他熬一副安神药,明日便可以起行,二公子请放心。”

    当夜,殷老将军忽然咳血,姜逸连夜策马前往官府,把城中名医都带过来,个个看了摇头苦恼,说这老人家寿元已尽,与其多受折磨,不如快些准备后事。

    还是云若菱挽起袖子,在殷祀全身一百多处穴位下针,大半夜后,她疲惫地推门而出,说老将军的命保住了。

    “咱们现在便启程吧。”

    “若菱,”姜逸罕见地唤了她的名字,“你需要休息。”

    现在启程,她一定要在殷老将军身边,时时照顾,只看她眼睛下面的两片乌青,姜逸便觉得十分不忍。

    “无妨,殷恪哥哥和姜娘子的婚事更重要。”

    婚期前一天,姜萤萤勉强可以去掉拐杖独自走路,她不知第几次试了婚服,坐在镜子前让槐叶给她上了全套装扮。铜镜里的人唇角总是勾着,容色灿若朝霞,她转动脑袋,金冠上的满头珠翠一并摇晃,槐叶惊吓道:“娘子不要乱动!若是丢了一颗珠子,把奴婢卖了也还不起呀!”

    姜萤萤把装扮换了,叫槐叶陪她出房门逛一圈,姜府到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人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前些天姜耘成亲,也没有这样大的阵仗吧。”

    白天不说人,姜耘和郑舒鸯两口子迎面走来,分别扶住姜萤萤两只手臂。姜耘道:“你的夫君可是炙手可热的殷大人,我一个普通小吏,怎么可能比得上呀。”

    郑舒鸯挽唇道:“夫君莫要说这话,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姜耘道:“那也是,只要夫人喜欢就行了若我的婚礼,真要压了殷大人一头,那参奏我的帖子可要堆满陛下的御案了。”

    姜萤萤真是受不了他们俩,挥手甩掉两人:“去去去,你们自己逛去吧,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

    姜耘摸了摸后脑勺:“我们是怕你明日成婚,太紧张了,特意来找你说说话的。”

    姜萤萤想说谁紧张了,你也太不了解你妹妹了吧,她很像是会紧张的人吗?便见郑舒鸯从袖中拿出一只墨盒,打开,是一支做工精巧的玉钗。她不好意思地笑道:“萤萤明日成婚,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这只玉钗,还算贵重,今日特意前来……”

    她极害羞,姜萤萤直接把玉钗拿起来,插在发髻上,热络地抱着她道:“多谢嫂嫂的礼物,你成婚时我也不知要送东西,要不你到我屋里看看,有什么能得上的,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郑舒鸯在嫁进姜家前,一度被姜萤萤的事迹吓到,和外界一样,觉得她是个嚣张跋扈的人,亲自接触才发现,萤萤活泼可爱,简直是个热情的小太阳,有她在,姜家便有许多欢笑声,难怪姜家人都这样爱她,纵容她。

    第二日清晨,敲锣打鼓声响个不停,姜萤萤被吵醒,被槐叶拉起来按在座椅上梳妆,虽然早就知道流程,还是生了一顿起床气。

    “不要成婚了,放我回去睡觉。”

    槐叶眼皮一跳,外头满屋子夫人顿时噤声,孟夫人冲进来,用很轻的力道掌掴了一下姜萤萤的嘴巴:“今天什么日子,不许乱说话!”

    姜萤萤这才清醒,委委屈屈地点头。

    理智告诉她尽力坚持,但她被蒙上红盖头,手里只有一条红绸引路,还要坐上马车,从乌衣巷离开,花上大半天的时间绕城半圈再回到乌衣巷,进入对门的殷府,她真的觉得这很傻。伤腿坐马车很痛,而且外头的锣鼓唢呐叫得她耳朵疼。

    等到殷恪在殷府门前,要把新娘子抱出来时,隔着红盖头都能感受到姜萤萤的怨气。

    马车已经停稳,所有人都在外头等着,姜萤萤的手也已经被牵上,她还能怎么样呢,还能当场扬了红盖头回家不成。

    重重叹气,下一瞬盖头却被掀起来,她看到殷恪的脸,他实在太适合大红的婚服,唇红齿白,春风得意的翩翩少年郎君,让她感到久违的惊艳。

    他凑过来吻她的一瞬,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她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也失去了所有知觉,她觉得自己被美□□惑了,只看着他颤动的睫毛,整颗心也在震颤,擂鼓似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殷大人,请扶姜娘子下马车。”

    马车外,喜娘再次催促,殷恪离开姜萤萤的唇,揉揉她的耳垂,哄道:“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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