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C市闷热难耐,好像一座封闭的烤炉。户外空气沉郁而又黏着,仿佛停止流动,就连街上的绿色植物也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无精打采。

    唯有冰场一如既往地凉爽。

    周六下午一向是俱乐部最繁忙的时候,冰面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身穿黑色训练服的梁译正在练习3F+3Lo连跳,这是她在休赛季里新学的动作。

    90分钟的冰上训练即将结束,梁译没有丝毫放松,在脑海中不断回忆教练说过的技术要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压步、加速、进入跳跃、起跳、旋转收紧、落冰打开、滑出……

    年轻运动员的额头和脸上已经沁满了汗,但仍不断在冰上重复枯燥的技术动作,并根据教练的指导调整动作细节。只希望在这些重复的过程中,身体能尽快适应,及时找到最好的状态。

    终于,只听“擦”的一声,纤细的身影在空中抛出一道又高又远的弧线,落冰的瞬间整个人猛地腾空,在空中快速旋转三圈后,再度稳稳落在冰面上。

    “好!”看到这一幕,栏板后身穿黑色外套的刘雪雁不禁鼓掌。

    这一跳不管是高度、周数、跳跃轴的角度,还是落冰滑出的速度和姿态都非常理想。

    梁译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刚才那个连跳是她根据教练说的要领,改进进入弧线之后完成得最好的一次。

    “就是这样,发力果断一点,上摆的时候蹬直腿要快,刚刚完成的就很好。”

    课程结束,刘雪雁拿出刚才的技术录像,照例对着视频点评学生的表现。

    得到教练的肯定,梁译本能地扬起嘴角,不过很快又敛起笑容。她按捺着心中的期待,小声地确认:“那这个赛季……”

    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教练终于松口:“嗯,这个赛季有机会可以试一下。”

    话音未落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终于露出了一点与她年龄相称的活泼气息。

    冰雪项目的赛程通常只有短短半年,花滑也不例外。国际大赛一般从下半年九月左右开始,到第二年三四月间结束,非常适配北半球的气候。

    因为一个自然年被人为分成两个赛季,所以人们习惯在赛季前加上起止年份以作区分。

    这个赛季对梁译来说非常关键,她出生在10月末,到今年底便整整满13周岁,达到了参加青年组比赛的最低年龄限制。

    尽管在去年,她就已经凭借高难度的跳跃和稳定的发挥拿到全锦赛女单冠军,并且刷新这项冠军的最小年龄记录。

    梁译和花样滑冰结下不解之缘完全是一个误打误撞的意外:5岁时,父母为她报了一个轮滑班。没上几次课,她就被同样送孩子来上课的隔壁家长看中了。

    这位家长就是刘雪雁,她是6.0时代著名女单运动员,也是梁译的启蒙教练。

    小姑娘的成长完美印证了刘教练的慧眼识珠——8岁解锁全部两周跳,10岁拥有五种三周,11岁又发展了3F+2T、3F+2Lo两种不同的连跳。现在,又将后者升级为3F+3Lo,一个难度高达10.2分的三周接三周连跳。

    从俱乐部联赛脱颖而出后,梁译在刘雪雁的指导下拿到C市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冠军,进而顺利入选市队。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姑娘已经是一名专业运动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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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霜,霜霜……”一个40出头的妇人伸手轻柔地推了推在后排座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女孩子,温柔地提醒:“到家了。”

    梁译茫然抬头,揉了揉仍有些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这么快啊。”

    显然是累极了。

    回到卧室,睡意荡然无存。梁译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完成今天的训练日记——除了记录各个动作的技术要领外,日记内容还包括训练中自己存在的问题,以及教练给出的建议。

    收起笔记,她驾轻就熟地在地上铺开瑜伽垫,左腿跪坐在垫子上,头与上半身极力后仰,同时双手向后抓住劈叉的右腿,直到脑袋贴近小腿。

    为了以更好的状态完成花滑中的各类旋转和舞蹈姿态,类似的拉伸几乎每天都要进行。

    “妈妈……”

    完成一组动作后,小姑娘余光瞥见卧室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开心地叫了一声。

    陈婉仪无声笑笑,上前拾起地上的弹力带,帮助女儿完成剩下的练习。

    等到所有动作结束,梁译早已满面通红。陈婉仪示意女儿在瑜伽垫上趴好,帮她放松按摩。梁译用脸轻轻蹭了蹭母亲的手臂,闭着眼睛小声抱怨:“好痛啊…”

    下午上冰练习跳跃时不可避免地摔了跤,刚才用弹力带拉伸放松,身体后仰时背部也是隐隐作痛。

    诚然,作为从小练习花滑的运动员,摔倒、受伤、疼痛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般的存在,何况当时她还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但这会儿,今天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在精神完全松懈下来的情况下,尤其见到母亲后,小姑娘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疼。

    十二三岁的少女已经开始抽条,因为控制饮食的缘故,她的身形比起同龄的孩子更显纤细,拥在怀里也是小小一只。

    陈婉仪在女儿示意不舒服的地方又按了几下,见她面色无虞才放下心来,打趣地说:“那我们不练了好不好?”

    原本还在闭眼假寐的梁译一听就来了精神:“那不行!”

    仿佛一遍拒绝还不能表明她的心意,很快又连连说道:“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陈婉仪继续逗她,煞有介事地说:“滑冰那么辛苦,还老是受伤。”

    “那也要滑。”梁译义正辞严地反驳:“妈妈你教过我的呀,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陈婉仪听完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这句话确实是她之前的口头禅。

    任何一项体育运动,不管看起来多么优美抑或是酷炫,练习时总是无趣和疲惫居多。以花滑为例,除了上冰训练外,冰下还有各种类型的舞蹈课、体能课……梁译五岁上冰,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有一阵经常边练边哭着喊着“要回家”“不要练”之类的话。

    只不过每次都没来得及等到父母向教练告辞,她就改变了心意。

    后来,可能是拿到的荣誉越来越多,也可能是在训练中逐渐感受到滑冰的魅力,梁同学非但再也不提“不练”,反而还一门心思想着走专业路线。

    “长大了想当花样滑冰运动员。”这是10岁生日时,梁译在父母面前许下的愿望。当时她刚刚拿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全国冠军——全国花滑青年组大奖赛冠军。

    “滑冰多好玩呀,”小姑娘趴在枕头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炫耀一般地向母亲分享着自己的喜悦:“我今天拉成套,连跳完成的特别好,刘教练还给我鼓掌了呢。”

    不待母亲回答,兴奋的运动员迫不及待地补充,声音里满满都是骄傲:“而且同意我把这个连跳放在新节目里面。”

    休赛季已经进入尾声,月底就要开始俱乐部分站赛,新赛季的两套节目其实早就编好了。在这个关口同意更改配置,把高难的3F+3Lo连跳加入自由滑成套,足以说明教练对她的信任。

    少女扬起头,望向母亲的眼神亮晶晶的:“妈妈,我真的好开心啊!”

    听到这个好消息,婉仪也很开心。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捧着女儿的双颊,笑着说:“妈妈也好开心啊,我们霜霜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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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下旬,全国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如期在S市拉开帷幕。

    这是继俱乐部联赛之后新赛季最重要的全国性比赛之一。经过休赛季的调整和训练以及几站分站赛的磨合,来自全国各地的200余名运动员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根据赛程计划,这块冰场将在今天上午决出青年组女单项目的冠军。

    在前一天刚刚结束的短节目中,梁译得到69.15分,比第二名整整高了8分多,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后一位上场的运动员。

    隔着挡板,刘雪雁轻轻拍了拍梁译的手背:“加油。”

    目前第一名的总分是167.03,这意味着她的自由滑只要超过98分,准确来说是97.88分就可以拿下冠军。

    而这套新编排的节目,仅仅基础难度分就超过62分。

    换言之,只要顺利完赛,冠军的归属毫无悬念。

    “接下来上场的运动员是来自C市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梁译。”

    伴随着现场广播的介绍,镜头配合地转过来,直直照在女生脸上。

    主持人话音刚落,D区观众席第五排中间某个座位,一个10来岁的少年蓦然睁大眼睛,漆黑的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穿着俱乐部统一的运动外套,一看就知道也是本次比赛的参赛选手,只是从外表和年龄一时还无法判断属于哪个组别。

    男生正是擦着年龄线进入少年甲组比赛的冠军王旭乔,今天到现场是帮同组的师姐加油的。

    不过……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像是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少年迅速望向现场大屏幕,用力眨了眨眼,下一秒,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清秀面容。

    三年的时光或许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并没有给女生带来太多容貌上的变化。

    何况他一直珍藏着她送的那张笔记,更一直记着她的姓名。

    温柔的询问、耐心的安慰、细致的讲解、画有示意图的笔记纸,还有擦眼泪时轻柔的动作……无数细节在王旭乔脑海中纷沓至来,最终只汇成一句话——这是三年前在中国杯赛后表演滑开始之前帮过自己的那个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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