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食堂。

    取餐区分为正常区和减脂区。王旭乔跟着梁译规规矩矩地地拿了米饭、虾仁炒西蓝花、碳烤牛排、上汤娃娃菜,还有一些果切。

    对水果旁边的蛋糕甜点,连看都没看一眼。

    刚刚落座,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梁译:“霜霜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王旭乔刚才在路上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他年纪小,开学也不过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又是第一次离开家去过集体生活,到集训队之前,爸妈很是对他恶补了一番人际交往的知识——基本都是王教练和孙老师的切身经验。

    倒也不很复杂,概括起来无非就是三条原则:少说多做;嘴甜一些多叫人;不确定的事情就看队里的哥哥姐姐们怎么做。

    其实昨天并不是他第一次在食堂碰见梁译。只是在那之前,她身边不是跟着这个师姐,就是挽着那个前辈,所以王旭乔一次也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

    想到父母送他来集训队前的嘱咐,王旭乔忽然发现自己昨天的邀请未免过于霸道,就像是规定了梁译以后一定要带着他吃饭一样。

    而且今天下冰以后,明明陆地热身已经结束,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回冰上练习。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上午冰上训练的时候,看到大哥哥们合乐拉成套的优秀表现,心里有些痒痒的罢了。

    这些哥哥都是国内最优秀的男子单人滑运动员。不管是在冰上流畅自如的滑行,还是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又或者是收放自如的三周半和四周跳跃……

    随便拎出一样,都让王旭乔艳羡不已。

    再一想到自己连六种三周跳都不全,少年人那种想要追赶的心情便愈发迫切,练习起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怎么会?”梁译想也不想就反驳。

    她大概知道王旭乔的意思,无非就是原先说好了要一起吃饭,结果他让自己等了一会儿。可她真没觉得浪费时间,反而感觉是一份意外的收获。

    比起点冰跳,梁译其实更擅长连刃跳,这也是她先练出3F+3Lo而不是3F+3T的原因。刚才王旭乔的3Lz+3T,某种意义上说就像是给她做了一次优秀的示范。

    同伴示范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教学方式,可惜队里能把3F+3T或者3Lz+3T做好的女单实在屈指可数。

    但这个说法并不能让王旭乔信服,包子脸上简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耽误你时间了。

    见他不为所动,梁译垂眸,思忖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那好,一会儿轮到你等我了。”少女指了指旁边座位的袋子,理直气壮地说,“吃完饭我要去磨冰刀,你陪我一起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的蘑菇头飞快点头,好像迟一秒这个邀请就会被收回似的。

    花样滑冰的冰刀底部有一个倒U形的凹槽,将冰刀分为内外两刃。所谓磨冰刀,就是用砂轮打磨这个凹槽。

    一般来说,运动员会根据自己的练习情况定期打磨冰刀。否则一旦刀刃磨损或是锈蚀,就会出现在冰上打滑或者不能控刃的情况,非常容易受伤。

    每个运动员的技术特点都不一样,反映到冰刀上就是每个人惯用的凹槽尺寸都不相同。

    打磨一双冰鞋的时间原本并不长,但可能是因为冠军赛将至,师傅手上临时增加不少需求,记下梁译的尺寸后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让她到旁边的沙发区等一等。

    “要等好一阵呢,”梁译打量着那头的进度,见大约还有四五双冰鞋排在自己前面,于是转头对王旭乔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午休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毕竟下午还有训练。

    王旭乔坚定地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说好了要陪她磨冰刀,怎么能还没开始磨就走了呢,绝对不行。

    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说闲聊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梁译在开启话题,王旭乔只不过是配合地回答问题而已。

    尤其他坐姿“端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覆在合拢的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坐的不是沙发,而是教室里的课桌椅,看起来就更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了。

    得知面前这颗蘑菇头的生日是在平安夜,梁译在心里迅速计算一番,双手合十兴奋地说:“我们可以一起上奥运欸。”

    根据ISU的最新规定,运动员必须满17岁才可以参加成年组比赛。

    而梁译20岁、王旭乔18岁时,刚好也是四年一度的奥运年,不出意外的话,那届奥运会将是两人到龄以后的第一届奥运会。

    考虑到两个运动员的生日分别是在霜降和平安夜,奥运会又通常在年初举办,参赛的时候,他们的实际年龄其实分别是17岁和19岁多一点。

    “也太会挑日子了吧,就多了两个月而已。”

    为了强调,梁译“气势汹汹”地伸出两根手指。不过,虽然恶狠狠地说着埋怨的话,但她的语气里可一点都听不出埋怨的意思,更多的反而是羡慕——和自己相比,王旭乔的这个生日几乎可以算是擦着时间线入围的。

    听到这个别扭的夸奖,王旭乔咧嘴一笑,左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以前爸爸妈妈总是开玩笑说他的生日太吃亏了,因为得再多读一年幼儿园才能进小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生日好。

    当然,实现梁译说的这个设想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两个人都正好取得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而正在兴头上的13岁少女显然完全忽略了这个前提。

    进入集训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在路佳楠的指导下进步神速,不但尝试了3Lz+3Lo这个新连跳,而且现在已经能脱离吊杆在冰面上独立完成3A了,虽然周数还不十分稳定。

    可以说,在国内一众女单运动员里,这个手握五种三周和两种高分值三三连跳的小姑娘,从技术储备来说完全是断层一般的存在。

    话又说回来,除俄罗斯和日本,这样的难度储备对任何国家的女单选手来说都相当可观。

    横亘在她和“参加冬奥会”这个愿望之间的阻挠,似乎只剩下了时间。

    梁译兴致勃勃地向蘑菇头科普:“要先比世锦赛,没有世锦赛就拿不到奥运资格。”

    这些消息是她和其他姐姐们在吃饭的时候,或是在训练的间隙里聊到的。

    从前在省队,训练之余大家聊的基本都是冠军赛、全锦赛、或者冬运会之类的话题,再高级一点的比赛也不过是各种公开赛、挑战赛之类。现在到了国家队,话题很自然地就变成奥运会和世锦赛。

    不过从逻辑上来说,梁译的结论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奥运资格的分配还包括奥运落选赛。退一步讲,就算参加世锦赛并且顺利拿到奥运资格,也不代表奥运会就是拿到资格的运动员本人上场。

    路佳楠教练的经历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在竞技状态最巅峰的那个赛季,他曾一口气拿下大奖赛总决赛铜牌、世锦赛银牌和四大洲锦标赛的金牌。国内冰迷都戏称那个赛季的他是“从来不下领奖台”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期待路佳楠来年的奥运之旅,按实力论,如果顺利发挥,奥运会上台子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个可能,对中国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项目而言,是创造历史的时刻。

    可是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竞技体育的世界里也向来不乏意外——奥运会开幕的一个月前,路佳楠在一次日常训练中落冰不慎踝关节骨折。

    世锦赛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名额,终究没有一个留给自己。

    当然,这种意外情节,眼前情绪正激昂的两个人是想不到的,主要是梁译想不到。

    至于王旭乔,进入集训队以来,虽然也朦朦胧胧地萌发了奥运梦,可是对于奥运资格分配这么高深的问题其实并不了解。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梁译说的内容听得津津有味。

    终究还是要把自己的实力提高才是啊!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念头。讨论的重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怎么才能参加奥运会”跑题到“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强”上面去了。

    “要先学会三周半。”梁译率先开口,语气十分笃定。

    王旭乔毫不迟疑地点头,对梁译的话很是赞同,接着又小声补充:“还要学四周跳。”

    而且最好是不止一种四周跳。

    平日里一直跟着队里的前辈们一起训练,他最清楚成年组的顶尖选手们究竟拥有怎样的实力。目前国家队里成绩最好的男单叫顾毓衡。他是上届奥运会的第四名,也是世锦赛的奖牌获得者,在世锦赛的最好成绩是亚军。

    而他便拥有4种不同的四周跳。

    想要参加奥运会,怎么也得达到和这个哥哥差不多的水平才可以。

    “嗯!”梁译望着王旭乔,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我们都要学会四周跳。”

    随着训练水平的提升,训练方法的改善,越来越多的女子运动员也开始尝试挑战三周半和四周跳。至少从目前来看,如果不能掌握三周半和四周跳,哪怕是女运动员也基本可以说与领奖台无缘了。

    兴奋的光芒在少女的眼里跳跃,也照亮了蘑菇头少年的脸颊。冬奥会——这个看起来还很遥远的梦想,就像一副壮丽宏大的图景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两人越聊越激动,这幅图景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

    这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午后,集训基地里垂柳婆娑,迎春花开的烂漫,处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打磨冰刀的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成功会师,共同在心里种下一颗伟大的种子——我们,一起努力参加奥运会吧。

    室外气温一天天升高,出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路佳楠大手一挥,给两个孩子痛痛快快地放了两天假。

    小狗豆沙的个头已经长大不少,认出小主人后,它伸出小爪子拼命往梁译身上扑腾,兴奋地“汪汪”直叫。

    梁译被挠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了声,抱起豆沙亲了又亲,又从狗窝旁边翻出它最喜欢的绳球,和它玩起抛接球的游戏。

    厨房里父母在忙碌,客厅里一人一犬你丢我接,玩得不亦乐乎。因为小主人的归来,这套普通的单元房里充满了温馨。

    吃过午饭,梁靖自觉地收拾碗筷,而梁译则是被妈妈叫去了卧室。

    分别在即,陈婉仪的眼睛里装满了不舍与担心,她努力抑制住情绪,向女儿一一叮嘱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

    说完,又从身上小心地摸出一个绣有精致花纹的红色小福袋。

    “这是什么?”梁译伸手接过小福袋,有些疑惑地看向母亲。

    “是幸运符。”陈婉仪强忍着不舍,笑着回答了女儿的问题。

    “妈妈上个星期去帮你求的幸运符,保佑我们霜霜到了美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古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隔了一个太平洋,一万八千多公里的异国他乡。纵使现代科技发达,能用视频和电话保持联系,可做父母的又怎么能不牵肠挂肚?

    听了这话,梁译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即将外训的激动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出发去往陌生国度的茫然无措以及与家人分离的不舍。

    复杂的情绪萦绕在梁译心头,还不满14岁的初中生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愁绪,忍不住埋头到母亲怀里又蹭了蹭,有些扭捏地唤了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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